苏剪瞳回过头去,眼帘中出现了一个长相介于普通跟俊美之间的男生,穿着白衬衫和细格子,清瘦颀长。是方想,当初与楚睿辰、李明露一起到德国来的方想。以前方想为人非常低调,并不常来学校,她曾经在学校里见过他几次,他大约并不知道她是谁吧?
苏剪瞳愣了愣神,疑惑地问他,“做什么?”
“老师让你上去示范一段。”
“哦哦,好的。”苏剪瞳赶紧走了上去。
幸好是有乐谱的,老师指着乐谱。苏剪瞳不至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苏剪瞳坐在钢琴前,演奏了一段。然后老师带着笑意说了一长串什么,那些词汇太艰深,她没怎么听懂。
坐回来,苏剪瞳懵懂地看着老师。
方想轻声说:“老师大意是说,你的个人色彩太重了,太随性而发,这是好事也有弊端。比如遇上刚才这种格律严谨、情感深沉的曲子,你的风格就不太契合了。”
“这样啊。老师说得很对,以前的老师也这么说过我,就是我一坐在钢琴边,就会忍不住让心跟着手指走。我喜欢无拘无束的东西。”
方想是乍看不出众,越看越顺眼的温润青年。他扯开唇角笑了笑,“老师也说你更适合亮丽清跃的曲子。”
苏剪瞳赧然地说:“我的德语不太好,他说太快我就跟不上。这些词用中文说我还能理解,要是用德语,我都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词呢,更别说听了。”
老师的目光投射过来,方想低声说:“先听课。”
和方想的相遇,本来很普通,也很偶然。苏剪瞳的德语一直无法大幅度的提高,听课的时候比较吃力,她报了一个基础培训班,没事的时候就去上课。
这一天晚上下课的时候,看到超市门口停着一辆车。苏剪瞳看着好像是方想的车,她有好几次见过。
想起上课的时候,她听不懂的时候方想偶尔给的提点,苏剪瞳觉得上去打个招呼比较好。走近的时候,她觉得有点不对劲,车门开着,人却不见。
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赶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见方想在另外的座位上趴着,整个人都蜷了起来,像是晕倒了一样。
“方想,方想?你怎么了?你怎么晕倒了啊,醒醒,醒醒。”苏剪瞳急了,去扶他起来。
方想人虽瘦,但是个子超过了一米八,哪里是弱弱小小的苏剪瞳扶得起来的?她去扶他,自己反倒和他跌倒在一处。她只好去掐他的人中,掐了半天也没用,才想起打急救电话。
“你别急,等一下,我马上打急救电话。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苏剪瞳慌慌张张的掏出手机。
方想本来晕得连话都说不出,被她掐了人中,稍微恢复了点神智,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糖,糖……”
苏剪瞳一时明白不了他的意思,根据这个发音,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几个奶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剥了一个塞进他口里。
那块糖进他的口,方想就像马上找到了活力,整个人能自己撑着坐起来了。他坐起来,捋了捋乱发,问:“还有吗?”
“还有还有,还有很多。”苏剪瞳又剥开一个给他,一连剥了好几个给他,看到他苍白的脸有点恢复了血色,她生怕不够,又多给了他几个。
方想说:“够了。谢谢你。”
苏剪瞳在他身边席地坐下,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哪个星球来的,专吃糖为生吗?就像大力水手一样,吃了菠菜才有力气?”
“外太空来的,你怕不怕?”方想有了力气,玩笑道。
“外星人,你的飞行器在哪里?是加油还是加糖?”
方想笑了笑,他不是那种第一眼看着就觉得帅气的男生,久看却有说不出的魅力,“加糖,因为你身上有糖,一会儿将你掳走了。让地球人用更多的糖来交换。”
苏剪瞳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比你还能吃糖,你掳走我,你的糖还不够我吃呢。”
她上下看着方想,拉他起来,“别坐地上了,地上凉。对了,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好好的晕倒在这里?”
“我从小就有低血糖的毛病,一犯就容易晕倒。今天中午到现在,我滴水滴米未进,才会晕倒的。”
“啊,那就是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啊,平常人也受不了这样啊,还别说你有低血糖了。你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当然会晕倒。我这还有好多糖,都给你吧。”
方想象征性地从她手上捡了两粒,又说谢谢。
“要不要去医院再看看啊?”
方想摇头,刚才濒死的感觉让他惊恐,现在恢复过来了,忍不住全盘告诉她自己的感受。他摇头说:“我本来带了便当去学校,中午的时候赶着处理一点外公公司里的事情,一忙就忘记了吃。晚上我以为我带了巧克力在身上,打算练完琴再出来吃东西。结果发现包里什么都没有,我想我车里一定会有的,遇见同学的时候也就没问人,哪想到我车里也恰好没有。我又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开到超市里来买,结果我真的没有撑住,离超市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我倒了下来。我打开车门求救,没有任何人理我……苏剪瞳,还好有你。我这劫后余生,自己都挺害怕的。若不是你,我就因为缺少糖分死在装满了糖果的超市门口了。”
苏剪瞳赶紧摆手,“应该的,应该的。我说要怪就得怪德国真是太地广人稀了,这么大个片区,就这么一个超市。要在中国,哪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三步一个小卖店五步一个小超市,想买什么方便着呢。”
“这不能和国内比。国外比中国混乱多了,各种案件也多,我刚才摔下车后,起码有四个人经过我,都逃跑开了……我能理解别人的心情,所以更感谢你。”
“咱是中国人,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国家好。老人家不都是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是。我本来就不打算来德国的,也许不久后,就要回到国内了。”
苏剪瞳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再怎么,也得要学习过这两年再说。
不过这件事情后,她倒和方想熟悉起来了。
下课后,苏剪瞳正在收拾东西,方想双手插袋,偏着脑袋站在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笑着说:“我初学德语的时候,也很难,度过了那个时期,就像打通了奇经八脉一样,忽然就神思贯通,一下就好了。”
苏剪瞳听他说得好玩,不由也开心地笑问:“那你看我是不是骨骼精奇,有打通奇经八脉的潜质呢?”
“也许我还该教你一些外家功夫防身?”方想是同龄人,比苏剪瞳只大三岁,和她一起,言语活泼,两个人挺投机。
这样跟着方想学德语,比自己蒙着头一个人在家学习,效果好多了。
加上方想对德国熟悉,两人常在一起外出购物、吃饭,接触本地人的机会多,这样直观的练习,又比只看不说不听要好太多。
这样几种努力一起,没过两个月,苏剪瞳的德语进步神速,以往常常要靠方想在课堂上给她记笔记,现在她自己虽然磕磕碰碰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了。听力解决了,口语也就上去了。
外婆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很欣慰。她已经到了孕后期,身体上虽然不显,但是精神明显倦怠,胃口也差了很多。宝宝现在在肚子里倒转了,双脚总是踢着她的胃,多吃一点点东西就很难受。
外婆做的好吃的,她一样也吃不下。外婆笑着说:“吃不下我就留给方想了啊,说起来,他怎么好几天不来家了啊?”
“快要到新的一年了啊,他要参加学校的活动,没空呢。”
“这孩子。那你咋不去参加呢?也多去和同学们一起玩玩,不要老闷在家里陪我。我自己也可以看电视的。”
“我……”苏剪瞳说着,忽然腹痛难忍,抓着外婆,差点将外婆也抓倒。
外婆一看急了,“瞳瞳,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外婆我……”苏剪瞳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实话了,她还本来想这两天找个机会说给外婆听的,“外婆,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外婆大吃一惊,“这……这……这到底是怎么说的?到底是咋回事啊?”
她留着眼泪,一边帮苏剪瞳拍着肩背,一边安慰她,“不管咋说的,没事啊,没事啊,深呼吸,你多呼吸一口。”
苏剪瞳缓缓地呼吸了两口,那疼痛过去后,整个人缓下来,觉得十分疲倦。外婆心疼得不得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她担着心,试探着问:“是不是方想那孩子的啊?”
“我……”
外婆摸着她的肚子,说:“你以前和他就是同学,算来日子也差不多是他来德国之前的事情,我说咋一来你们关系就这么好呢。不是外婆担心,你们虽然年轻,也不敢这么乱来啊,早跟我说,我哪能看你什么都不懂自己怀着孩子呢。你妈当年也这样,你现在又这样……我……”
“外婆……外婆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后一定对你解释清楚。你别气着自己了好吗?”
“我不气,不气。我这是疼哪,我心里疼你啊,这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外婆心疼你啊。我给方想打电话去,你等着啊……”
“没事,我打给医院就好……”苏剪瞳说着,疼痛又蓦然袭来,挡也挡不住,颓然坐回沙发上。见到双腿间冒出血来,心里又急又疼,心里默默地念着,宝宝,你要好好的,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妈妈马上带你去医院——只是咬着唇强忍着,怕外婆更加担心。
外婆只认识方想和李明露,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打给李明露,直接打给了方想,方想正在为学校的活动做排练,他邀请过苏剪瞳,苏剪瞳推说要陪外婆,婉拒了。
外婆语焉不详只说苏剪瞳疼得要晕倒了,方想丢下手边的事情,急匆匆开车赶了过来。他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犯晕的时候吃点甜食就好了,想着苏剪瞳是不是也是这样,买了一堆高热量的巧克力,外婆见到他来,紧紧抓着他的手:“方想你快过来,瞳瞳要生了,流了好多血……”
苏剪瞳痛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攥着拳,“外婆,外婆……方想,拜托你……拜托你帮我……”
方想愣了一下,二话不说抱起苏剪瞳就走。
进了医院,他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外婆又心疼又焦急地说:“也不知道瞳瞳到底怎么样了,这怀着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也不跟大人商量一下呢?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啊,这要出事了可怎办啊?你和瞳瞳都还小,都还要念书呢,这有了孩子,不是说不好,可是缓个几年也来得及啊……”
方想听出了点眉目,外婆这是把苏剪瞳的孩子当做了他的。从他认识苏剪瞳开始,并没有想过那么深远,只是觉得这女孩子挺合眼缘的,自然而然和她做了朋友。
慢慢的还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小情绪。只是他觉得大家既然是同学,慢慢来未曾不可。知道她怀了孩子,他的震惊不下于外婆。此刻外婆这么说,他又并不排斥……转头安慰外婆说:“外婆,瞳瞳不会有事的,现在的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她身体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你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还要帮着瞳瞳带孩子呢。”
“对对对,你看这,我真是什么准备也没有。希望瞳瞳平安无事,孩子健健康康,老天,求你保佑瞳瞳吧,老头子,保佑保佑你的孙女儿。云儿,你要保佑瞳瞳一定平安无事啊。”
外婆在手术室门口走来走去。方想双手插在裤袋里,沉默无语的看着病房方向。
就在两人等得心焦之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说:“病人一切安好,生下的小男孩也很健康。”
外婆听不懂德语,紧张得不得了,跟着方想一起冲进病房。苏剪瞳躺在病床上,手边放着一个乖巧的小宝贝,她虚弱地笑了笑说:“外婆,方想,是个小男孩。你们看他多乖。”
外婆双眼红肿地走过去,抱起孩子,“唉,这说了要让我看着你生孩子帮你带孩子,还真的如愿了。瞳瞳,外婆真想多陪你几年,可这身体……”
“外婆,不会的,不会的,以后我要陪着你呢。我们一起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还想让你看着重孙乖乖长大呢。”见外婆总算没被这意外弄出旧毛病来,苏剪瞳精神也好了很多。
方想也走过去,他神态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想法,苏剪瞳一向也只当他是真正的朋友,只是瞒着这么大的事情,确实太不应该。不由赧然说道:“方想,今天晚上的事情,真是谢谢你。我没有想到会是今天,我以为还要一段日子呢。真的很谢谢你,让我们母子平安。之前瞒着你,也很抱歉。”
“你的签证不能进产科,我以我的名义登记注册的。没事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嗯,总之一切都很谢谢你。”
“以后别做这样的傻事,你是稀有血型,幸好刚才没发生什么意外,要是有事医院里又没有准备的话,就惨了。”
苏剪瞳一阵后怕,她自己有事是不怕的,万一让孩子有什么事情,她可要心疼自责死。
外婆原本很担心,内心也有点责怪苏剪瞳这么大的事情不说出来,现在事已至此,抱着孩子左看右看都看不够,也不忍心再责怪她。
方想说:“也许你饿了?来的时候我买了些吃的,我拿来给你。”
“好,谢谢你。”
外婆将孩子放回苏剪瞳身边,说:“刚生完孩子要补一补啊,孩子也要吃奶粉,我去给孩子兑点奶粉啊。这真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啊……”
孩子眼睛圆溜溜的,睁大了四处瞧。苏剪瞳原本以为孩子生下来都是闭着眼睛呢,没有想到他一直睁着,他的眼睛很大很圆,双眼皮深深的,看得出某人的影子……还有他的头发,是栗色的,软软的……她用手指碰了碰他圆圆的脸蛋,孩子蹬了一下小腿。苏剪瞳想起沈暮言深邃的眼眸和栗色的软发,想起他那夜唱的“柔柔软软小猫咪”。心中充斥着某种柔情,原来,这就是彼此之间的牵系,这就是这孩子选择的自己的道路。
她想了想,拨通了沈暮言的电话。几个月不见,仿若隔了几个世纪的时光。他沉稳的“喂”从电话线那头传过来,听上去有点闷,有点陌生。
“是我。”苏剪瞳抓着手机。出来这么久,说过要保持和朋友之间的联系,其实还真没打几次电话回去,倒是景杨他们通过网络问问她的情况。没有想到,郑重其事打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
“嗯?”他似是应着,也似是反问,等待着她说话。
“我……你上次说要和我玩一个游戏,交换一个彼此之间的秘密,这样,快乐可以得以分享,苦难可以彼此承担。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现在这个游戏,还可以继续吗?”
“我已经忘记这回事了。”他沉沉的说。
苏剪瞳那一刻鼓足的所有勇气,在他的话语里灰飞烟灭。预知会有这样的结果,知道他的心从来没有在她这里停留过,她看着孩子和他实在想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温热的,落在她和孩子牵着的手上。
“哦。”她说。
半晌沉默,她反手抹掉了眼泪,“那我挂了。”
那头比她先一步挂断,留下连串的忙音。苏剪瞳愣了愣神,收回了手机。
一会儿,电话又打了回来,沈暮言冷冷地说:“走就走了,还打什么电话?像你走那样,干脆点,洒脱点,删了我的电话。”
“好。”苏剪瞳应道。
方想拿着刚才买的巧克力走了进来,看着她掉眼泪,轻声问:“还疼啊?”
“不疼了。”苏剪瞳若无其事地回答,却忍不住撑着心脏的地方。
方想递给她巧克力,“以为你也不爱吃饭,跟我一样饿了就低血糖脑袋发晕。没有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事情。”
“对不起,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给你们听。所以一直都没有说。”
“好了,也正好新年,有假期,不会耽搁太久。这孩子就跟自己打算好的,没给你添麻烦。”方想看着他睁大的眼睛,笑着说:“想好叫什么名字没有?”
苏剪瞳想了想说:“我想让他叫苏安然。他啊,我有一次差点把他弄没了,结果他还是好好的在,安然无恙的呆在我肚子里,和我在一起。他就叫安然好了,也希望他以后的人生,安然适意。”
方想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来的巨大笑意,心中微微晃荡了一下,反问:“姓苏么?”
“嗯啊,姓苏。”苏剪瞳抱着孩子,抚着他的头发,眼中荡起了点点星光,“跟我姓苏。”
四年后,一个有着栗色软发的小男孩拖着一个秀气的男人,快步朝前走着,一边用好听的童音说:“瞳瞳的演出快开始了,我们快点走吧!”
他毕竟是小孩,走得还是不够快,方想干脆伸手将他捞起来抗在肩上,大步走进了演奏厅。一大一小看上去异常养眼耀目的两个男人,一走进演奏厅就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哎,是瞳瞳,瞳瞳看上去好漂亮哦,方想你快看!”安然欢快地指着台上的苏剪瞳。
方想伸出手指说“嘘”,“你又忘记了,这次的演奏会不允许携带五岁以下的儿童进来,安然小朋友,请你低调一点,以免连累我也被赶出去。”
安然赶紧捂住了唇,“是哦。不过我比五岁的小朋友可高多了,低调一点不会被人发现的。”
苏剪瞳在汉诺威正式学习过两年后,又跟随一个主修钢琴的老师进修了两年。期间,她在一家乐团担任钢琴师,渐渐的在乐团里的位置越来越重要,今晚的压轴有她的钢琴独奏,安然和方想一早就准备好了要来观赏。
她站在舞台上,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小小的安然,偷偷伸出手对他打了个招呼。
安然接收到她的示意,也乖乖地回应着她。
四年过去了,苏剪瞳的变化并不大,只是显得成熟稳重了一些。她的琴艺变化比她本人更多一些,她学会了更多的收敛太过外露的才华,更加注重音乐本身内涵的表达。
这一点,在和别人的配合演奏中表现得更明显。而她在音乐艺术上的随性、张扬的自由,在自己的独奏演奏中则表现得淋漓尽致。
整个乐团的演奏会结束后,方想和安然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柔顺的长发披散在整个肩头,乐团的人打着招呼,“中国美女,你的弟弟和男朋友又来等你啊?”
苏剪瞳这个发音对于他们来说太难,他们常常用中国美女这样的称呼来定义她。
苏剪瞳笑着打招呼,她解释了多少次安然是她的儿子也没人信,干脆就默认了这个说法。国外的女孩子,十几岁的时候都很美好很萌,一旦结婚生了孩子,身体就跟吹气球似的涨起来。加上骨架子又大,十多岁是一个样子,二十多岁又是另外的样子。中国人因为身材娇小,本来就显小,苏剪瞳看上去就更跟他们心目中生过孩子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了,也难怪他们都会这么以为。
安然冲过去,抱着苏剪瞳说:“瞳瞳,太奶奶做了好吃的水煮鱼,要给你庆祝呢。你今晚的演奏很成功哦。”
“那我们快点回家,留太奶奶一人在家可不好。”苏剪瞳赶忙说。
外婆身体还算硬朗,但是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常常连人名都记不住。对着苏剪瞳,一会儿叫她“安然”,一会儿叫她“云儿”,十次里只有三四次能叫对她的本名。
苏剪瞳也不在意这些,只要是觉得她在叫自己,管她叫的什么,都统统应了。她只是心疼外婆,希望她能再安安心心享几年福。
三人一起回到家,安然快速地冲过去差点将外婆撞翻,“太婆婆,我们接瞳瞳回来了!”
外婆笑眯眯地说:“那赶紧去盛饭,我煮的水煮鱼啊,可是瞳瞳和安然最爱吃的,你们可要多吃一点。”
方想和苏剪瞳一起去端菜出来,能在这德国吃上正宗的中国菜,别说方想长期想来蹭饭,方想的外公和母亲也常常请外婆去家里做客,拉拉家常大家一起做饭吃呢。就是最近外婆记忆里减退,好些天没去方想家了。
端了菜出来,安然吃了一口鱼,香得连舌头都要吞了,又去夹排骨,可是排骨咸得难以下咽,他愁眉苦脸看着苏剪瞳。苏剪瞳也尝了一口那糖醋排骨,果然很咸,连糖味都盖住了。苏剪瞳知道外婆是又把酱油当做了醋,对安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鱼好吃你就多吃鱼,小孩子别吃那么多排骨不消化。”
她自己走进厨房盛饭,发现米和水都放在锅里,电饭煲的按钮没有按下去,还都是生的呢。想着外婆年纪大了,越来越常出现这样的事情,苏剪瞳不由伤感不已,把按钮按下去,伸手抹了抹眼泪。外婆走进来说:“云儿啊,还不盛饭出来啊,这瞳瞳肯定都饿坏了。”
“马上,外婆,马上就好。”苏剪瞳赶紧说。
吃过晚饭,苏剪瞳陪着外婆下楼散步。
安然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十分闲不住,在小公园里玩,外婆生怕他摔了,一直跟着他后面,说:“孩子,慢点。”
方想伸出手,将苏剪瞳的手裹在自己手心里,两个人慢慢散步,看着祖孙俩一起开心的画面,也忍不住笑了。
苏剪瞳想了想说:“方想,我想回国。”
“终于想要回去了吗?”他嘴角噙着笑意,轻声问。他知道安然的父亲在国内,虽然来德国四年多了,她从未提起过。他一直见她每天都把所有的时间花在学习上,花在照顾安然和外婆身上,忙忙碌碌一刻都停不下来。
其实,她未尝不想他的吧?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她也从来不提及的男人,他有很多好奇,却生不出嫉妒之心。
“是啊,我想着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中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老了要回到故土。外婆这段时间,总是叫着妈妈的名字,我知道她是想回去了,又怕耽搁我的事情。外婆为我付出了一生的心血,我不能让她老无所归。”
“嗯,好,我陪你一起回去。”
苏剪瞳犹豫道:“你那边……你妈妈和外公一直不希望你回去,要是实在不行,不要勉强。”
“你觉得我会舍得你一个人回去吗?”方想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你回去了我怎么办呢?”
“我就是怕你家里不同意,反而惹得伯母伤心。所以我考虑了好久,才敢跟你说。”苏剪瞳睁大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我和安然也舍不得你啊。”
她的娇声软语让方想心情好起来,笑着说:“你知道回去是我一直的愿望。原本我就想一直在国内发展,妈妈和爸爸离婚后,我才跟着妈妈来了德国。外公的产业虽然移到德国了,但还有不少留在国内,外公希望由我来接手,我想我回去从基础的学习一下,外公一定不会反对的。”
“好啊,那这件事情,我们就这样定下来了。”
“明天带着安然和外公、妈妈一起吃饭,说服他们的把握更大。”方想捏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笑着说,“他们可是比我还喜欢你呢,太不公平了啊。”
苏剪瞳缩了回来,嘻嘻笑道:“外婆不也是,疼你甚过疼我。所以外公和伯母疼我,刚好弥补了你抢走的我的外婆,扯平了啊。”
方想低下头,吻在她的额头上,苏剪瞳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躲避着冬日的寒冷。他虽瘦却高,刚好可以整个遮住她,他温暖的唇贴上她的鼻尖,往下找到莹润的红唇,贪恋着她的甜美气息。
苏剪瞳被吻了一下,不好意思起来,脸红红的。在德国,当街接吻这样的事情,完全是家常便饭,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不过当着外婆和安然,她还是不太能坦然接受。
尤其是外婆,是很传统的老人家,最开始的时候连安然直呼苏剪瞳和方想的名字都不习惯,反对了好几次。后来发现这边的孩子都是这么叫的以后,才默许了。
方想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展开大衣将她裹起来,朝外婆和安然走过去。
安然跑得一头的汗水,苏剪瞳大声说:“安然,你想回国吗?”
“回中国吗?想啊,电视上、书上都说那是一个十分十分美丽的国家,人人都很友善,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最重要的是,外婆、瞳瞳、方想和安然,都是中国人。是中国人都想回国啊。”
“回去后,你就要离开这里的小朋友了,要进新的幼儿园,要熟悉陌生的环境,你会害怕吗?”
“我是男人,男人的字典里,没有‘害怕’这个词。”安排拍着胸口说,“何况,我还可以交新朋友呢。瞳瞳,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新年后就回去啊。好不好?”
外婆看着苏剪瞳,浑浊的眼眸里常常都是这样迷蒙的,“云儿啊,咱们要回去吗?不行啊,瞳瞳还没有毕业呢,再怎么也要等到瞳瞳毕业啊。虽然我也想回去,可是不能耽搁瞳瞳的事情啊。”
苏剪瞳过去握着她的手,“外婆外婆,瞳瞳已经毕业了,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的。在汉诺威,瞳瞳实现了她的梦想,也实现了妈妈的梦想,我们一家人现在在一起,就要回去了。”
“那露露要回去吗?”老人家心里还是想着孙女。
“外婆,表姐两年前就回去了。她比我先来,所以也比我先回去啊。她很好,你不要担心。”
“哦哦,那瞳瞳也找到了爸爸了吗?”外婆欣慰于苏剪瞳的学业有成,又有了别的疑问。
这些话,苏剪瞳隔几天又要耐心跟她解释一次,不厌其烦地说:“我已经找到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回去。”
邱泽志的讣告苏剪瞳很久后才在报纸上读到的,没有说具体的缘由,只说他因为爱妻去世的事情一直被悲痛折磨,终于也忧郁成疾,离开了这个世界。
父亲的世界里,有他的爱妻,却没有苏云,也没有苏剪瞳。苏剪瞳心里伤感不已,这和她自己何其相像,永远不会有人记得沈暮言的世界里有苏剪瞳和安然的身影。
对于邱泽志,苏剪瞳说不清到底有些什么感受,是伤感的,也是惋惜的,只是一直没有抽得出时间去意大利拜祭邱泽志。
“找到了啊?那就好,那就好,你跟你妈妈说,让她好安心。你爸爸是方想吗?啊,不对,方想是安然的爸爸。我呀真是老糊涂了。”
苏剪瞳紧紧拥着外婆瘦弱的身躯,往家里走去。安然坐在方想的肩头,发出开心的笑声。他长得越来越像沈暮言了,除了笑起来时候唇角的酒窝是苏剪瞳的样子,他的栗色软发和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没有丝毫改变,眯上眼睛的时候,双眼皮上深深的褶皱,也和他,那么像那么像。
有时候像到苏剪瞳闭上眼睛,眼前就全部是他的影子。
“瞳瞳,你在想什么?”安然放下小提琴,走到苏剪瞳面前。安然天生带着的小提琴的天赋,很早就表现出来了,两岁的时候他跟着苏剪瞳去乐团,看到别人拉小提琴,他就很有兴趣地听着。那么大的一点孩子,歪着脑袋手指点着桌子,居然和小提琴手的节拍一模一样的吻合。
乐团的指挥和小提琴手马上决定要收安然为徒。
安然一直学习小提琴,苏剪瞳有空的时候也会和他一起学。他用14大小的小提琴,早就能拉中等难度的练习曲了。
“没有想什么啊。就是想想,要回国了,我得带安然去吃什么好吃的。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可爱吃东西了,我们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卖吃的,我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吃个不停。”苏剪瞳想起那段爱吃的日子,还是很开心。生完安然后,她就没那么爱吃东西了,德国也找不到那么多好吃的。比如酸酸的小枣。
“那你带我去,也带着外婆和方想。”安然笑着,“我请你们吃。”
“好啊。那该洗澡睡觉了,早点休息,明天坐飞机倒时差很辛苦的。”苏剪瞳摸了摸他的头发。
逆着灯光,他挺鼻薄唇笼罩在温暖的光影里,乖巧得不得了,神情却也带着小孩子没有的俊朗严肃,活生生的一个翻版的沈暮言。那神情偶尔出现一次,已经让苏剪瞳足够陷在记忆里出不来。虽是在长相都是五官立体的德国,小小年纪的安然已经是学校里广受欢迎的超级帅哥一枚了。安然闭上眼睛,“啪”一声亲在苏剪瞳脸上,“瞳瞳也早点休息,我去拿浴袍。”小说,最新最快更新热门小说,享受无弹窗阅读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