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膊荒苷庋湃文恪!?
“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陆离却突然一笑,却笑意却凄然得让人动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跟穆懿,流着完全相同的血。对你,我是再也恨不起来了……”
穆川的眼色一震。
此时他抱着这瘦弱的,怀着小生命的身体,已经离开那房间。陆离像是从那个异境中清醒过来了,眼神又回复了平常的冷静。她轻轻推了下穆川的肩膀:“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我。”她从他怀中挣落,下了地来,只是一只手仍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尽快找到那药物,让穆懿早点醒过来……”
穆川无声地点点头。
陆离微微一笑,却是什么也不再说,只慢慢回身,
朝自己家的房间走去。
穆川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暑
这个夏天显得很漫长,然而放榜的日子,终究到来了。
文希挤开拥挤的人群,念叨着自己的考号,“90310161,90310161……”她的眼睛焦急地在墙上的布告上巡逻。突然,她的目光一顿,愣了愣。
擦了擦眼睛。
再次抬头。
再次低下脑袋,对着自己手上的那张单子,再次看了看那个号码,嘴上慢慢念叨着,却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九,零,三,一,零,一,六,一”。
再次抬头时,她突然高声喊了出来。身旁的人都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感到不好意思,正要道歉,突然感到一只手被人紧紧按住。
她讶异地回头,见到k的脸。
他什么也没说,坚毅的唇动了动,只看向她。
文希明白他的意思,她朝他笑着:“我没事。只是……”她深深呼吸,突然朝k身上扑过去,对方稳稳接住了她,任由她把自己的脖子箍得牢实。她在他耳边开始絮絮叨叨个不停,声音雀跃:“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心仪的设计学院!我要当个设计师了!”
她把脸埋在k的脖项间,突然发出呜呜的声音。k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只得默不作声地把她整个儿抱起,挤出人群——但人群却早已在这寡言沉峻的冷面男子面前,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说不上缘由,大家都只觉得,跟这活泼少女一起的男子,是个危险人物。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k把文希抱到车上的时候,她仍在喋喋不休。他早已习惯了她的聒噪,但此时也只是不发一言,安静地看着她。文希也已习惯了他的寡言,却感到在他的沉默中,自己无比地安心。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安静下来,抓过自己的手袋,在里面翻找着什么。她很快从里面翻出来一封信:“昨天收到的,是陆离寄来的。她让我今天放榜后才打开。”
文希要撕开那信封,却找不到方法,那信被k一把拿过,以灵巧的手指飞快撕开。文希吐吐舌头,接过他递来的信封,从里面掏出信纸。
奇怪的是,那信纸上,竟有淡淡的烟草香。
她顾不得许多,展开信纸,飞快地看了起来:
“文希:
既然你已经看到信了,想必已经得知放榜结果了吧。我相信你的名字一定在榜单上。但即使那上面没有你,又有什么所谓呢?你是一个出色的设计师。这一点,在我看到你画出的设计稿时已经确定,在看到你的成品后,更加确信我的看法不会错。而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你是否上榜这件事而改变。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以你的才华也不能够红起来,那么这个社会一定是有问题了!
至
于我自己,虽然在决定放弃考试前,你就已经唠叨个不停,说着可惜的话了,但我并不后悔。谢谢你一直夸奖我,认为我有才华,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东西吧。
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一个安稳的家庭。
我的孩子在两天前出生,是双胞胎,哥哥叫穆雍,妹妹叫穆珂。说出来可能有点奇怪,其实早在他们出生之前,我已经梦见过他们,甚至还梦到他们日后长大的情景。如果你知道金木崎他母亲的事情,知道她也曾经做过相似的预言梦,也许能够理解我此时的不安。
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腥风血雨侵蚀到他们——尽管作为穆懿的孩子,他们不得不面对这些。甚至就在我们身旁,金木崎的势力正越发强大起来,对西京门虎视眈眈。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我的孩子过上正常的生活。就让一切事情在我们这一代人之间结束吧。
西京门的事情,我不会担心。在过去嬉笑狷狂的外表下,穆川竟是个出色的统主,穆懿知道的话,或许会很欣慰吧。我一直相信,他们兄弟是爱着对方的。至于我对穆川的恨——母亲的事情,我无法忘记,但那些仇恨,我会尝试放下。如果我连这一点也做不到的话,那么我跟金木崎有什么不一样呢?我还有什么资格,说‘结束仇恨’那种话呢?
也许根本的原因,只是因为穆川身上流着的血液。对着这个跟穆懿有着相似眉眼的人,这个跟他从同一个母体中来到这世界的人,我是恨不起来的。
但是事情也变得很微妙。对于他对我的感情……我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逃避了事。现在他是西京门的统主。我和孩子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爱的正面是反面。穆懿告诉我,穆川无论如何不会伤害我。但是对我的孩子呢?我必须小心。
可能做了母亲以后,整个人的心态变了吧,变得更平和了,不再像过往一样,沉湎在对穆懿不可遏制的思念中。我必须为孩子们的将来打算。我其实不是坚强的人,过去的我,必须为了妹妹,为了母亲,而故作强大。只有在穆懿身边时候的那个我,才是真正的我,才是也会依赖他人的普通少女。
但是现在,我再次有了必须强大的理由了。为了我和穆懿的孩子。
我不能停留在对穆懿的刻骨相思中,颓靡不振。我必须站起来。
而穆懿,他一直在我心里。我等着他醒过来。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孩子们或者比他还要大了——我仍等着那一天。”
文希反复看了好几遍这封信,又轻轻地念着上面那句话:
“如果以你的才华也不能够红起来,那么这个社会一定是有问题了
!”
她心下有点感慨,便也不说话了。k在一旁看着她,也许是不解,平日里活泼多言的她,这时候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只听文希叹了口气:“跟陆离比起来,什么也不懂的,莽撞地追寻梦想的自己,实在太幸福了。”她轻轻地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k的肩头上。k把身子端正了,坐直,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远处的学生们仍挤在榜单前,人群中,不时传出或因喜悦,或因伤心而发的声音。无论今天如何,明日以后,各人都会继续为着自己的梦想而前进吧。那些喧闹的人声传到车上,变得不再刺耳,仿佛把它们飘送来的空气,使它们变得温柔起来。
k的车就停在树荫下,清风拂来,头顶上的绿叶沙沙轻响。空气中飘散着青草和树木的气息。整个世界,像是被天然的柔顺剂漂洗过一样,干净澄明,还带着清新的香气。
靠在k肩膀上的文希,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但幸福本来就是在我们心中的。我相信此刻守护着昏睡中的穆懿,和他们孩子的陆离,内心也是幸福安详的吧。”
k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枝叶,仍是没有说话,却伸手去,搂过文希那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那微风像裹挟着整个世界的温暖,轻轻拂着两人的脸。
、辻友绘之函(上)
风搔得人脸上痒痒的。像是有什么清新的香气,钻入鼻孔中,渗入肺部,让人心情也为之舒坦起来。
陆离用手指尖拭了拭眼角,睁开眼睛,结束了午间的小盹。
躺椅旁的小圆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放上厚重的信件,纯白色的信封鼓着肚皮,显得十分可爱。陆离看到上面文希的熟悉字迹,微微一笑,伸手取过,却不慎把下面的一封信掉在了地上。
她弯腰把掉在地上的信件捡起,目光落在上面的一瞬,不禁愕然。
信封下方的清秀汉字,是“辻友绘”三字。这三个字挟着久远的记忆,慢慢荡入心来。她把文希的信搁在膝盖上,先自拆开了辻友绘的信件。信封打开,从里面掉落一张浮世绘仕女图书签,她无暇去拾,信手展开那绯红色的信纸——
“此刻的我,怀着金木崎即将出生的孩子,正写信给你。”
陆离看到这句,心下有点慨叹。那个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一样的金木崎,也要做人父亲了么?她看下去——
“作为一个母亲,总会对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充满幻想吧。但我没有。我唯独希望这孩子不要是个男孩。
如果生下一个男孩,他将要跟你的孩子联姻——我知道这是我夫君的想法。他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此时既在亚洲扩张势力,想有朝一日灭掉西京门,又要让金家的血脉吞噬掉穆家的。
当然了,这只是他在表面上的,堂而皇之的理由。
事实上,他至今仍忘不了你。
他想以这种方式,让他的骨血跟你的,永远融合在一起。”
陆离觉得呼吸有点滞涩,不得不放下信纸,移开目光。花园中草木青葱,花香渗人心扉。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如常运转。过去的那场腥风血雨,仿佛显得那样遥远,但偏偏此时又被辻友绘的几句话勾起。
她决定搁下辻友绘的信件,于是拿起文希的信封,撕开了,从里面露出来的却并非信件,只是她的照片。去的地方却恰是泰国海滩。
相似的天空,相似的风景。只是在文希身后,不是神色呆滞的当地人,而是如织的西方游人,穿着色彩斑斓的大裤子,躺在太阳伞下。
文希戴着大草帽,在烈日下笑得灿烂。鲜黄的沙子金灿灿的,咬着她的脚趾。文希的张扬活泼的生命力,强有力地透过影像传来,感染着陆离。
但每一张照片上,都只有她一人。
陆离把其中一张照片翻过来,见到后面用圆珠笔小小地写着:“k跟我一起去,但你知道因为他的职业,他不方便入镜来。”在这一句话后,她又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像是后来想起,才临时补充:“不用
担心。由始至终,我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一个什么人。”
她盯着这句话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把照片翻转过来,重新盯着上面白花花的海浪。当年在泰国海边小屋中,跟穆川相处的日子,再度涌上心头。那时候,她以为一切都即将过去,以为自己跟他当真能成为朋友。
陆离把脑袋慢慢朝后倚上椅背,昂头盯着天花板那看,心想:当年不能实现的,或者在此时能够完成。只是中间,竟然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辻友绘之函(中)
她仍是不能去想穆懿的模样,曾经一想起来就要流泪。很多个夜里,她半夜醒来,发现自己满脸泪痕。
某个夜里,她撑坐起身子,拭去泪痕,却发现房间一角里坐着一条人影。她一愣,低声问:“穆川?”
“是我……”那声音顿了顿,才道,“我只是担心嫂嫂,睡不着,坐在这里远远看着。”他又说,“你睡吧。我不会骚扰你。”
陆离默然。
她知道他不再像过往一样会纠缠不清。此刻当上西京门统主的穆川,诸事缠身,也逐渐变得像穆懿般果断寡言,他的手指间,也常常夹上一支香烟,往往无声地坐在那儿,像在想什么事情,一坐就是半天。
他渐渐变得那样像穆懿,连他身体的薄荷烟味道,也跟穆懿无异。
陆离睡不着,抱着膝盖坐着,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婴儿床,两个孩子都睡得正沉,浑然不知道母亲在过去的日子里,曾经经历过的风雨。对他们而言,现在是人生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她回过头,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忽然觉得房中寂静得有点让人不安。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想要打破这尴尬,便轻声问:“我刚才一定是又做噩梦了吧。”她微笑,“希望没吓到孩子。”
穆川在黑暗中,低声地:“是的,嫂嫂又做噩梦了。你在梦里说:穆懿,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我就要变老了。”
话音刚落,他们二人都不说话了。空气再度仿佛凝结了一般。
于是穆川笑笑,站起身来,走向婴儿床那边。他走到小床边,嘴上边说着:“嫂嫂不用担心他们……”,便伸手去抱起其中一个。陆离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动作,竟心头突突直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前倾过,提防穆川对孩子不利。
穆川却没察觉她的惶恐,只把孩子团团抱起,那动作竟无限怜惜,仿佛他才是孩子的父亲。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婴孩,微笑道:“这是弟弟穆雍呢。”他能够在暗夜中,极快地辨认出婴儿是姐姐还是弟弟,未免让陆离有点意外。
穆懿曾经交代,孩子要由穆川取名。
生下孩子的陆离,醒来后睁眼见到的,是在她床头,带着微笑手抱两个婴孩的穆川。当时,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为孩子取好名字了。
哥哥叫做穆雍,妹妹叫做穆珂。
雍珂大厦。那样普通的一个名字。
是陆离从小便跟家人一起住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
也是她在那样一个逢魔时刻,跟穆家兄弟初遇之地。
也是从那一夜起,她知道,穆川是不可能加害于她跟穆懿的孩子的。他曾经因为无法忍受她有了自己哥哥的孩子,而做手脚使得她堕胎。但此时的他,早已不
是当年的穆川了。
他是西京门的统主,他是失去了哥哥的弟弟,他是无法孕育后代的男子,他是对自己恭敬地喊着嫂嫂的男人。
陆离不知道他内心怎样想的,也许过去他对自己那些疯狂的感情,不过是年少轻狂时的一场风花雪月吧。他平伏了暴戾骄纵的内心,成为今时今日沉稳的统主。
在这世上,跟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除了尚在沉睡的穆懿之外,就只有这两条小生命了。
无论他内心怎样想也好,陆离只知道,在他心目中,跟她同样地爱着那两个孩子。以一个父亲的方式。
、辻友绘之函(下)
她心下有点感叹,觉得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只得重新展开辻友绘的信,但那信却只剩最后一句了:
在我们的孩子长大之前,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守护着他们成长,如此而已。
即使那些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跟我们无关,但难过的,总是我们这些女人。”
她的落款,并没跟随丈夫的姓氏,仍是辻友绘。
陆离却很是明白这个未曾谋面、只听闻其事的女人的心思。
辻友绘并非只是没有改掉自己的名字。
在她的心里,她已经嫁给了辻影久。永永远远,她都只跟从自己夫君的姓氏。
陆离叠起信纸,心里像晃动着乱纷纷的影像,父亲、妹妹、清原藤、殷樱、母亲、颂眉、尹迟、辻影久等人的脸孔,都擦过心尖。最后耳边却是穆懿沉着的声音:“复仇也好,什么也好,都只能靠你自己的双手了。”
陆离低低地俯在椅子的把手上,声音强忍悲伤:“穆懿……我所怀念的,是你的手啊……”
这些天过去了,她已经不再像当时那样颓靡不振,因为成为了母亲,她有了坚强的理由。
但身体却是很容易疲累。
她擦干了泪,躺在长椅上,脑中纷乱地回想着穆懿的音容语调,许久许久,才再度浅浅睡去。轻风拂过,把她膝盖上的信纸吹落在地。
“他们醒来了,正哭闹着呢。”门外传来穆川的声音。他轻轻笑着,走进来却见到陆离睡着了,于是放轻了脚步。
他拾起那张信纸,把它叠好,信手压在她身旁桌面的杯子下。他习惯性地从身上掏出烟,又怕烟味呛醒了她,便把烟放回。
抬起眼,只见陆离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气色算是不错。她的头发披散在耳侧,随意散落肩头上,宛如最安详的女学生。已经生下孩子的她,这年却仍未满十九岁。他忽然想起初见她那年,那个怯生生的她。
穆川站在那里,就这样看着她。身上的手机震动不已,该是部下催促他要去开会了。他却不舍离开,仍自站在那里。
他嘴角动了动,慢慢俯□子,在她的唇上轻轻一触。
久违了的,陆离的触感。
穆川轻轻地离了她的唇,却又用唇轻触着她的脸颊,喃喃地:“陆离,只要我们这样子永远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忘掉哥哥,喜欢上我的。”
他含着微笑起身,转身离开房间。
陆离慢慢地张开双眼,茫然地盯着穆川身影消失的那道房门。
并没入睡的她,清醒地承受过穆川刚才的那个吻。只是跟过去不同,此时此刻的她,再也不能如当日般,随意地推开他了。只要他一天没有任何过分之举,两人在表面
上仍维持着相敬如宾的姿态,仍以叔嫂相称,他仍然是自己孩子的监护人。
然而她心头的这种纷乱,到底是什么?她的心头,像是裂开无数碎片,碎屑在她心头搅动。
这个男人,这个跟她住在一起日夜相对的男人。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杀母仇人。她也曾为之心动的男子。她所爱男子的弟弟。她孩子的叔叔。她注定与其纠缠一生的男人。
陆离一时觉得需要慰藉,只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拿起好友的照片,企图转移注意力。然而慌乱中,她的手一抖,却把照片翻了过来。只见其中一张照片背后,是文希所写的另一行小字:
“陆离你有想过吗?你那颗一直封闭着的心,一旦被穆懿打开了,是再也关不上了。跟穆川日夜相对的你,会爱上他吗?”
陆离只觉得深深震动。她的手一颤,那张单薄的照片轻轻落下地来。她用手捂住脸,无助地:“穆懿,你快点醒来吧……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一瞬间,她仿佛又成为三年前面临逢魔时刻的那个小女孩,无助地站在被扰乱的生活之外。
、endless story(上)
下午的日光十分晃眼,没人想到昨夜里竟有过一场大的风暴。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小鹅蛋脸,皮肤至为白皙,十分漂亮,眉眼间竟有小大人的气度。此时她却光着脚丫坐在花园的草地上,用手指拔起一根草,环在指间。远处身后传来下人的声声唤:“穆珂小姐,穆珂小姐……”
她却是置若罔闻,只盯着指间的草环,低声地:“哥哥跟叔叔怎么还没回来呢?”
不知何时,下人的叫唤声停止了,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穆珂没留意,仍只顾盯着草环上的晶莹水珠,不防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珂在这里等哥哥回来吗?”
穆珂听到母亲的声音,却是头也不回,只点了点头:“昨天夜里有大暴雨,我有点担心呀……”
陆离已经慢慢坐到穆珂身旁,小珂把脑袋搁在母亲的肩头,昂起脸看她。入夏以来,母亲剪了个短发。这时她用手指勾起发尾到耳后,露出皎白的耳朵,一截雪白的脖子,从水蓝色的衣领处伸出,像极了一束随意插放在蓝色瓶身中的百合。穆珂不禁伸出手去,轻轻逗弄着母亲的头发。
耳边,陆离微笑着安慰道:“叔叔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他们在路上了。小珂不用太担心。”
穆珂的脸上才绽出放心一笑:“我也知道自己的担心很多余呢!只要有叔叔在,就一定会没事的!”
陆离看着女儿的模样,却只微笑不语,目光看着前方,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言谈中却是有意无意地考察穆珂的状况。
穆珂早学会察言观色,她知道母亲的心思,说话条理分明清晰,一句是一句。只是跟哥哥穆雍相比,她显得过于沉静和早慧。
早慧,未必是一件好事。
陆离正在心里想着,忽然听到穆珂问:“母亲你会担心哥哥,但你会担心叔叔吗?”
她不防这小小的孩子会问这个问题,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才微笑道:“那当然。哥哥跟叔叔在一起,母亲当然也会像担心哥哥那样,担心叔叔呀。”
“那母亲像喜欢我和哥哥那样,也喜欢叔叔吗?”
问着这话的穆珂直直看向陆离,眸子清亮烁烁,陆离竟觉得心底一颤。她嘴边绽出微笑:“会的呀。因为叔叔是我们的家人呀。”
“那母亲像喜欢父亲那样,喜欢叔叔吗?”
陆离一下怔忪。
穆珂不失时机地捉住母亲的手,凑近去问:“母亲为什么不跟叔叔在一起呢?”
在孩子面前,陆离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脸上流露出说不上是意外、失落还是失望的神情。
这孩子,是过于早慧,还是没心没肺?陆离调整了一下心绪,正要提醒她父亲的存在,穆珂却已
忽地松开她的手,朝前方欢快地一笑:“你们回来了!”
前方日光白晃晃的,映得这绿油油的花园草地,竟似白日幻境。
从这幻境中,满脸微笑的穆川闲步走来。在他跟前,穆雍边走边懊恼地拍打着海军服上被弄皱的地方。
穆雍快走到穆珂跟前时,突然站定,正要伸手抱过妹妹,却不想穆珂绕过了他,一下子扑到穆川身上。穆川大笑着,把这小小人儿高高抱起,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穆珂咯咯笑着。
等到穆川把她放下地来,她才扯着他的衣角问道:“叔叔为什么每次出海都只带哥哥,不带上我呢?”她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
“因为小珂的母亲担心小珂啊。光是把哥哥带出去,已经足够她说我一天了。”穆川笑得肆意,眼神却是盯着陆离那边的。陆离抿着嘴角,站在一旁盯着他们三人,也没说话。穆雍跑上前来,一脸不满地嘴里嚷着什么,穆川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跟妹妹说一下你昨晚在海上的见闻吧!”
穆雍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拉过穆珂到一旁,两个小人儿开始边唧唧咕咕着,边走远了。
等到两个孩子走远了,陆离才低声道:“明知道昨晚有暴风雨,你还硬要带穆雍出海……”她的声音有克制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
穆川微微一笑,从手上的烟盒中抖出一支烟,边点燃边笑着:“你也知道穆雍这人,跟我像得很。你以为只要我劝他,他就会听吗?”
“但问题在于,你根本没有劝过他,对于他们,你是一味地宠溺。现在不仅穆雍野性难驯,连小珂也被你宠坏了,越来越不听我的话。”
穆川忽然笑笑:“小珂是像极了你,我想你小时候,跟她长得必定极相像吧,一样秀美,一样慧黠,只是她比你天真快乐。”顿了顿,他又微笑道:“既然过去的我,没能让陆离快乐起来,那么我会让小珂一直天真下去,快乐下去。”
说着这话的时候,穆川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却是笑着看向陆离的。她肩头一颤,脸上不动声色地掩饰了过去,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跟穆川在这穆宅中,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六年。她早已经习惯了如何跟他打交道。只是今天小珂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却扰乱了她的心头。
她只是淡淡地转移焦点:“没有谁会一直天真,一直快乐的。人都要长大,小珂也不例外。”
“不,我会让她一直生活在梦境里,不会让残酷的现实伤害到她。”穆川的声音十分笃定,“穆雍是要继承西京门的人,他必须在风雨中成长,他必须伤痕累累。但小珂不一样。我没能给你的幸福,我要补偿给你的女儿,以父亲
的方式。”
陆离心间猛地一颤。她抬头看穆川,却只觉日光十分刺眼,直晃她眼睛。她正要抬手遮挡太阳,却忽觉掌心一阵温热,被穆川紧紧握住。只听他声音低沉,在耳边道:“这六年来,我无数次向你求婚。即使不为你自己着想,难道你就不为穆雍跟小珂想一想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穆懿还会有救?”
“我不想说这件事。”陆离要摔甩开他的手,却被他在身后紧紧捏着。穆珂穆雍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玩了,只遥遥传来他们的欢笑声。淡绿色的草地被徐风吹动,逸来青草香气。淡淡的日光映在草尖,像白花花的浪。
穆川不依不饶地,一只手紧搭在她肩上:“你缺少父爱,所以才会喜欢哥哥那样稳重成熟的男子……这些年来,我的成长和变化,难道你没有看到吗?”
“请别再说下去了,要是让他们看到……”陆离把脸埋得极低,拼命地要挣脱,却离不了。
“让他们看到才好!他们一直把我视为父亲,而不是躺在金属盒子里,靠无数仪器才活下去的那个男人。”
陆离猛地转身,朝穆川的脸上扬起手去,却被他一把捉住。他只灼灼地看向她:“你还在自欺欺人吗?难道你忘记了,当时小珂见到躺在冰冷盒子里的那个所谓父亲,是怎样被吓哭了吗?你还记得穆雍一言不发地,径直摔门而出吗?”
陆离死死地咬住嘴唇,只狠狠瞪向穆川。
他只平淡地:“对不起,我把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戳破了,你因此而恨我也没办法。”
陆离却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一天,穆珂因为害怕而嚎啕大哭。见到坐在冷藏室外长椅上的穆川,她一下扑入他怀中。穆雍则走过去,默默地倚在他身边坐着。穆川一言不发地搂着两个孩子,看着倚在门边站着的陆离。穆雍忽然抬头,轻声却是无比清晰地说:“我想要叔叔做我们的爸爸。”
陆离诧异,一下子捏紧了拳心,却见穆川紧紧搂住了两个孩子,直直看向她。
他的嘴角似有笑意。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了,往日他对孩子们的宠溺,早已经把他们的心都拉过去了。在这场角力赛中,作为生父的穆懿输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这花园的正中,环顾这大宅,忽然觉得茫然。穆懿到底何时才醒来,自己还要硬撑多久,又能守护两个孩子多久。
遥遥地,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母亲!叔叔!快过来呀!”然后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她未来得及反应,耳边忽只听穆川沉声地:“我不要让你做我嫂嫂。”她的肩头被扳过,被固向他的方向:“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茫然地看向他的双
眼,里面深邃一如寒夜深渊,仿佛初遇的那个逢魔时刻里,穆懿的那双眼睛。
她久久没说话。
他亦是一言不发。日光映在他俊美的脸上,像寂静的深海,残忍而柔软。
那张脸,眉眼深深,跟穆懿颇有几分相像。陆离的目光在他脸上的线条间游走,良久良久,忽然绽出一个微笑。
穆川看着她的笑,手指忽然一抖,指间的香烟随之微动。烟灰像时间的灰烬,忽然簌簌掉落在地,无声落在草叶之上,又顺着那绿色长条滑落到泥土上。
他对她清楚得很。
那样一个笑,她从未对他展露过。那是她跟穆懿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笑容。
眼前的陆离,只微微笑着:“对不起,我要回去陪我的丈夫了。”说着,她朝穆川礼貌地欠欠身,就要回身离去。
在她面前的,是这幽深大宅中,开敞花园的青草地。被这草地包围着的房宅中,安详地躺着她的夫君。
这六年来,她不是没有迷茫过。失落无助的时候,被思念侵蚀骨髓的时候,亦只有穆川在她身边。她害怕自己的动摇,害怕自己不够坚强,害怕自己会有朝一日背叛穆懿。
在她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朦胧中会感到有人用毯子盖住她膝盖。她总错觉那是穆懿。然而睁眼后,见到的是穆川的脸。
“你醒了?”他只是淡淡地问。
这些年来,他日渐沉稳,变得越发像西京门的统主,变得越发像一个真正的夜叉王。看在陆离眼中,藏起戾气与锐气后的穆川,是越发接近穆懿了。
这六年来,穆川不再对她纠缠不休,只是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她感受到过去那个少年仍在。她适当地跟他维持着距离,只是他却会隔一段时间,便说出只有穆川才会说的话,笑着说让她做自己的妻子,随即又表示自己只是在开玩笑。
今天,他如此突如其来地求婚,又是因为什么?
陆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草地上,身后忽听穆川喊住了自己。
她站定,回头,却见穆川微微一笑:“刚才逗你玩的。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陆离下意识地想拒绝,却看到穆川的笑意中,掩不住他的苍凉。她忽然一阵不忍,嘴上低声地应道:“好。”
她以为那又是穆川一时心血来潮的什么东西,就在这屋子内,却没想到,他驱车带她到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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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海边的时候,又是一个逢魔时刻。大片大片曙色云彩擦过车外,流荡如不安的线条,远远看到对岸那边的钢架玻璃建筑群,竟
像是海市蜃楼的奇观。陆离把脑袋抵在车窗上,觉得脑中乱纷纷的,无数影像重叠——
第一次坐在他们车上,载到金老爷子所在的寺中;在那游艇上,看着那两个陌生而可怕的年轻男子,在杀人后若无其事地观看这城市夜景;在大风雨之夜,被穆川丢到车外,又被他带走……
这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水族馆,形形色色的人,是一尾尾奇形怪状的鱼。
车子接近码头,那条白色游艇在昏暗的暮色中,像栖身机场停机坪上的小飞机。艇身上,红色的yasha字体,一如当年般扎眼。
陆离跟着穆川下了车来,却见他并不动,只笑着倚靠在车门上,朝游艇方向扬了扬下巴。“去吧。”
她狐疑地转头看他,却见穆川抱着双臂,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深深的笑。他从未笑得如此纯真,像是过去那个暴戾任性的少年从不存在,他不过是个一心制造惊喜的小男生,只为博红颜一笑。
陆离回头看了看穆川,终于一个人朝游艇那儿走去。
一步一步,登上去。梯子在自己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此时暮色已经敛起,头顶是浩瀚的漫漫星夜。
在甲板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对方迎风而立,身上的衣服薄如蝉翼,风鼓入他的衣领和袖口,扑打着他裸 露在外的肌肤。
、endless story(下)
陆离忽然感到眼睛有点刺痛。
是因为这片黑色的海,还是海对岸的那片灯光?亦或,内心的伤口被这熟悉的身影所刺中,已结的痂开始剥落?
这城市动荡不安的光影,模糊一片,像洒落在海面上的斑驳光羽。这点点光晕所连成的亮色中,那身影慢慢地,慢慢地回过身来,定定地看向陆离。
她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海风呼呼鼓入自己怀中,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只听甲板那边,那熟悉的人,那久违的声音微微带着笑意:“你站在那里不冷?”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双手已经把她拉到怀里。她紧紧捉住对方的衣角,把脑袋埋在他胸前,他低下头微笑着看她。
“穆懿……”她声音颤颤的。是因为夜风太冷,还是太久没喊过这个名字?
“冷吗?”他抱紧了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不知是笑是哭,只觉得泪水濡湿了一片,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已经不冷了。”她抬头,笑着看他。
“以后也不会冷了。”穆懿低下脑袋,在她前额上轻轻一吻。
陆离的脑袋埋得很低很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体的味道,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臂。一隔六年,穆懿仍停留在二十六岁的模样,陆离不过比他小一年了。
“我们的孩子……”穆懿轻轻吻着她的头发,边喃喃地问。
“是双胞胎,哥哥叫穆雍,妹妹叫穆珂。穆雍很沉稳,跟你很像呢。”陆离微笑着,脑袋仍紧紧抵在他心口上。
穆懿淡淡地:“那就好……”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但见码头那边停靠着黑色小车,穿着浅色衬衣的穆川倚在车前,正看向这边。
两兄弟的目光隔着一片冰冷的海,在六年后,再度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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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川看着海上那艘白色的游艇,漠漠地低头燃起一支烟。他不忍再望向那游艇上的二人,只看着那孤独的黑色海水。他盯着那海水,如此如此之久,连手机响起也没听到。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低头,见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是“辻友绘”。
他朝窗外扔掉香烟,接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辻友绘声音。六年过去了,她的中文已经说得很好了。
“他已经醒了。”穆川说。
“那就好。”辻友绘言简意赅。
穆川微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收买了那个实验室里的人,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电话那头一阵沉静,许久,辻友绘说:“我没有那样伟大,只是我明白生活在蚀骨相思里的滋味,我不想让陆离也如此。”
六年过去了。她仍无法忘记辻
影久。
穆川只是微笑地听着,听着电话那头,辻友绘说:“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穆懿醒来。你明明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陆离绝望的那天……”
穆川轻声失笑:“或者我是疯了。”
辻友绘不再说话。
两人礼节性地道再见,各自挂掉电话。
黑色的海水,在穆川脚底下晃荡着。被扔掉的香烟兀自燃尽,成为一段长长的,冷冷的灰烬,蜷缩在车门外的灰色地面上。
他对着海,孤独地微笑着:“我会让小珂幸福,也会让你幸福。”他脸上挂着笑,眼角却有泪光。他默默地钻入车中,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独自一人抽着烟。
完整地抽完一支烟后,他把脑袋埋在手肘间。
最孤独的一个姿势。
只有那片黑色的、默默晃荡着的海水,陪伴在他的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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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挂掉了的电话那头,金木崎坐在辻友绘对面的沙发上,亦是同样孤独的一个姿势,手指间夹着香烟。
缓缓地,金木崎抬起脑袋,指间的香烟却从未点燃过。只是孤寂、冰冷的一截,像极它的主人。
“电话打给他了?”他轻声问,那语调有种怪异。
辻友绘点点头。
两人相对而坐,却是沉默无言,相敬如宾。
良久,金木崎忽然开口:“你刚才所说的,未尝不是真心话。你是真心同情陆离,不想让她活在蚀骨相思中。”
辻友绘倦怠地一笑,没有说是,亦没否定。
“然而为何你到了最后一刻,却改变主意,向我全盘托出这件事?”金木崎的身子稍微前倾,以审视的目光看向这个跟自己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妻子。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辻友绘蓦然抬头,直视金木崎,“从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服从丈夫——那人是不是我所爱的,倒是无关紧要。”她慢慢地垂下眼睫,盯着自己叠放在膝盖上的白色双手,“即使我明知道你交给我的药,是做过手脚的,我也管不得许多。”
金木崎扯起一抹似是讥讽的笑意,掷掉手中那截长烟:“愚蠢的女人。”不一会儿,他轻声地,像在自言自语,“但在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往往是那些愚蠢的。”
说着,他慢慢站起身,边朝客厅外走去,边低声地:“你向我证实了自己的忠心,这很好。我们不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却也许能够平安无事地过一辈子。看在你的份上,瞳门里那些曾经试图暗杀我的人,我可以让他们死得痛快一些。”这么说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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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头的烟灰缸内填塞着长短不一的烟蒂。
穆川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只感到自己的舌头似乎已经麻起来。他抬头看向车窗,见远处海面上,那艘游艇仍在黑色的水面上晃荡着。他感到双眼被刺痛一般,只得别过脸去,发动车子,扭转方向盘,扑入夜色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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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甲板上,正紧紧倚着穆懿。
“夜风很舒服吧。”穆懿轻轻微笑道。
陆离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轻声地:“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心里有着极微弱微弱的担心,穆懿醒来了,是不是又要重新执掌西京门了?她是不是又要开始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穆懿把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他的手掌一如过往般有力而温暖,修长的手指团团包住了她的,像要把她的世界整个儿包裹,不受外界的任何侵袭。
“这六年对我而言,不过是睡了极为漫长的一觉。醒来以后,我要把睡之前想做的事情完成掉。”
陆离感到心里扑腾扑腾的,紧张地等待着从他嘴里,说出要跟金木崎决出胜负一类的话。
“我只想跟你两人一起生活,过着最平常的日子,就像在那间小屋里一样。”
陆离讶异地抬头脑袋。
穆懿趁机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想要说话,他却不让她有机会,只用温暖的唇堵住了她的。
漫天星光,见证久违六年的缠绵。
直到他轻轻放开她,她再次把脑袋靠在他肩头。陆离微笑着:“嗯,我们四个人,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生活了。”
穆懿低头看她,见她实在困乏了,便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剪得短了,扰得他的肩膀痒。他耐心地等待她睡着了,才极为轻声地:“不是我们四人,是我们两人。我不能让穆川独自终老。我已经夺走了你,我必须把穆雍、穆珂和西京门留给他。”
这么说着,他低头在睡着了的陆离前额上轻啄:“陆离,对不起。”然而就在他俯下脑袋的一刹,一股钻心的痛猛然袭来,他的肩膀不受控制般的一颤。陆离乍然睁开眼睛,迷惑地抬头看他。
眼前,却只是穆懿平静安然的脸。他温和地笑笑:“我没事。你继续睡吧。”
陆离探出手去,穆懿马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着。陆离微笑着合上双眼,再次把脑袋埋在他胸前。
闭上眼睛的她看不见,穆懿的前额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多年来无法安然入睡的她,此时竟睡得深沉,连穆懿胸前透出的血浸染
了她额前的发丝,亦浑然不觉。
穆懿感到周身剧痛无比,只费力地伸出手去揽住她,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他嘴角挤出苦楚的笑:“我说过要陪着他们长大,要看着他们的孙子长大……对不起,我食言了……但起码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知道他们很健康……”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只是穆川想尽办法让我醒来,拥有瞬间的幸福,又让我永远离去……这样的残酷,到底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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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母亲没有回来。穆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大半夜才终于睡了,却睡得极浅。一时间,她梦到父亲醒来,母亲要离开他们了,一时间,她又梦到母亲抱着永远离去的父亲,失声痛哭。
反反复复的睡梦中,她依稀感到脸颊上温温的,像是被谁吻了一下。但那触感,却不像母亲、哥哥、叔叔的吻。
果真是父亲回来了?!
她猛地惊醒,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却不见床头有人。她拍着胸口,对自己说:“原来只是梦。”然而风从外面灌入,扰乱了她海藻般茂密的长发。她伸手按了按头发,转过脸,见到睡前已经关上的窗户竟是开着的。
“我在这里。”
一把陌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讥嘲的意味。
穆珂吓了一跳,蓦然回身,见到一条黑色人影已经站在她跟前。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坐到她床前。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她看清楚了,这是个极为漂亮的小男孩。深栗色的头发,软软地贴着精美的耳廓,嘴角带着嘲弄的意味,正盯视着自己。
穆珂有点害怕,却不敢喊出声来,只下意识地抓紧床单一角,要往后退去。那小男孩却一下子捉过了她的手,目光仍没从她脸上移开。他就这么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笑道:“父亲说,你以后要成为我的妻子。”
她惶然地看着眼前这陌生的,突如其来出现的小男孩,看着他脸上带着笃定的微笑,看着他慢慢松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他笑笑:“我会等着你长大。”
他飞快地转过身,一只手按住窗棂,轻捷如豹子般纵身往外跳去。
穆珂呆呆看着,蓦然醒悟过来:这里是二楼!
她吓得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忙奔到窗前,往外探出脑袋。却见那小男孩身旁还站着个忍者打扮的黑衣人,手上挽着绳索,正捆在小男孩的腰间。
此时小男孩正朝上方抬起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穆珂想要喊出声来,让西京门的人捉住这个闯入者,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发不出声音来。黑暗中,她看到那小男孩露出狡黠
的一笑,慢慢地朝她做着嘴型。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地“说”,那句话分明是——
你不会忍心杀我。我是你的丈夫。
随后,他飞快转过身子,一脚踏在那弯身伏地的忍者背上,被驮着奔离,极快地融入了夜色中,再也看不见。
穆珂只呆呆地看着。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这个小男孩便是金木崎的儿子。她也不知道,两人将在十年后再度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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