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肌肉便越是频繁的抽动,脸上的神色也越是痛苦。
当马车停下,冯宛起身时,他上身一倾,再次扣住了她的手臂。
“宛娘,你因何至此?告诉我,你因何至此?”
他似乎每吐出一个字,都是那么艰难,语气干涩无比。
冯宛看向他了。
望着他,突然的,她展颜一笑,“好,我告诉你。”
她盯着他,美丽神秘的眼眸,如有刀光闪动,“赵郎,如有一日,你遇到了一个身份很高贵的女人,比如公主。这女人喜欢你,一定要嫁给你。你为了她,会不会抛弃无用的我?”
咽了一下口水,她声音放缓,徐徐如寒风,“你会不会与她合谋,置我于死地?”
赵俊在她回道告诉他时,整个人是全神贯注倾听的。
可他倾听到这里,却是啼笑皆非。
他瞪着她,气恼的,恶狠狠地低叫道:“冯氏阿宛!便是你见异思迁,无意旧夫。也不必说这种荒唐的故事!”
在他的低声咆哮中,冯宛依然在盯着他。
她很认真,非常认真。
这真是一种怪异的认真。
赵俊见状,冷声冷气地说道:“子虚乌有之事,居然也这般振振有词地质问于我!”
“回答我!”
冯宛的声音依然冷漠,坚定不移。
赵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还是伤心。他松开她的手臂,以袖掩脸嘶声说道:“根本不可能的事,我如何回答?”挥着另一只手,他暴喝道:“滚!滚下去!别让我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你!”
冯宛盯了他一眼,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她一落地,便对上了婢仆们惊疑不定的眼神,那站在一角的眉娘,正在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看来,两人的失和,让这些人感到惶恐不安了。
冯宛收回目光,提步向前。
才走出两步,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刹,缓缓回头。
望着马车,望着那飘荡的车帘,冯宛低低的说道:“我曾直到死,也相信过你在新婚之时所说的,愿生生世世,白头偕老。”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一离开唇,便被风吹散,被喧嚣所淹没。
转首,冯宛再不回头地跟上了店家。
弗儿跟在冯宛的身后,直到进了房,她才抬起头来。
不解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冯宛,弗儿向后退去,躲在了阴暗中。
接下来的行踪,冯宛和赵俊各坐一辆马车。赵俊一直沉着脸,对冯宛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连她的日常用度,也有苛扣。
一家之主的轻视,使得婢仆都有些改变。渐渐的,一个一个的都远离着冯宛,便是她有吩咐,也开始推三阻四,到是亲近眉娘的越来越多。
这些人中,只有弗儿不同,她一直乖巧听话地跟在冯宛身后,她有什么吩咐,她总是半点折扣也不打地完成。有一次,她还悄悄拿出私己来贴补冯宛。当然,冯宛用不着她贴补。管理赵府一年半,她的身边零用钱是有的。
如此走了一个月后,车队驶入了都城境内。再过数日,便可以抵达都城了。
进入都城范围,别的不说,安全上是有了保证。这一刻,便是冯宛也松了一口气。
马车行走在宽旷的官道上,看着两侧郁郁葱葱的田野,听着行人的歌声,弗儿的声音欢喜地传来,“夫人,都城真好!”
冯宛淡淡一笑,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如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传来。
第二十一章 遇上
那是一支骑士队,群马激起的烟尘直冲云霄,初初看去,少说也有百多两百。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个身着胡服的少年男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五官俊郎,只是脸色雪白不像中原人。稍稍落后于他的,是一个少女。
这少女约摸十四五岁,也是肤色雪白,大眼睛薄嘴唇,与时下的胡人贵族一样,她颧骨高,眉毛很浓,那双比常人稍淡的眼,眼白多,瞪人看时上下左右都有留白,因此眼神相当凶厉。
两人都是身量高长,这远远急冲而来,还没有靠近,众人已连忙让道一侧。
赵俊自来到都城附近后,便有点激动。此刻他一打量,马上反应过来,这些少年男女必是贵族子女!
当下,他清咳一声,挺直了腰背,含着微笑直视着那些人。
而马车中的冯宛,却是嘴角一扯,勾出一个冷笑来。
看到她的神色,弗儿连忙凑头看向那些人,她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冯宛,暗暗忖道:瞧夫人这模样,似是认识这些人?
转眼间,少年们已冲了过来。
眼看就要挟尘而过时,突然的,一个青年的清喝声传来,“停一下!”
胡人果然善于征战,这青年的声音一落,众骑齐刷刷止步,在激得灰尘扑腾成团后,同时安静下来。
开口的,正是那走在最前面的贵族男子。
此刻,他转过头,直直地盯着赵俊等人。
目光在车队中五殿下的几个家仆身上瞟了一眼后,他策马上前,冲着赵俊问道:“哪里来的?”
赵俊没有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开口,连忙拱手,恭敬地回道:“回殿下的话,我等刚从元城而来。”
贵族男子一瞪,喝道:“你认识我?”
赵俊连忙说道:“不是,实是殿下与五殿下颇有相似,属下才斗胆一唤。”
听到五殿下的名号,那贵族男子轻哼一声。这时,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凑过头来,她认真地盯着赵俊,眸中光亮闪动,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嘻嘻,长得挺俊的嘛。”
赵俊听出少女对自己颇有好感,心下暗喜,他持手一拱,朗声道:“我叫赵俊。”他抬起头迎上少女的眼神,眸中含笑。他这时摆出的表情,温文中透着温柔。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姑子们喜欢。
“赵俊?”少女念了一遍,手中长鞭一挥,叫道:“恩,名字也不错,我喜欢。”她也不顾这么多人盯着,直言说是喜欢后,转向自家兄长,笑道:“四兄,这赵俊不错,一看就是我胡人男儿。”
四殿下闻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瞟了赵俊一眼,道:“如我那五弟无暇顾及你,不妨来找我。”
丢出这一句后,他清喝一声,“走。”
马蹄翻飞,青年贵族带头冲出。
那少女稍后,她在经过赵俊身边时,突然头一歪,抛了一个媚眼过来,再一冲而过。
转眼间,众骑士在把灰尘卷了众人一头一身后,远驰而去。
赵俊还在望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出神。
兴奋地望着望着,他激动地说道:“宛娘,天不灭我啊!”刚刚叫出,他才陡然记起,宛娘还坐在马车上,而且,她已与他离心离德。
回过头,他瞟了脸色平静,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冯宛一眼。
眉娘出自红馆,最是知道男人心思,连忙扭着腰肢靠近,盈盈一福,娇滴滴地说道:“妾身恭喜夫主,贺喜夫主。”
赵俊正是激动中,闻言哈哈一笑。对上四周,特别是五殿下的那几个家仆投来的目光,他连忙收敛笑容,搂上眉娘的腰,兴奋地说道:“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眉娘,你看到没有?公主注意我了,四殿下也出言招揽我了!刚刚来到都城便遇到此种好事,你知道这叫什么?”
他喘了一口气,压抑着激动地说道:“这叫天要赐我富贵。”他又说道:“幸好离了元城。”
一边说,他一边志得意满的四下张望。果然,与他一样兴奋激动的人还有不少,那些家仆,这时看向他的眼神中,可都是充满敬意和期待的。
只有一人例外。
望着冯宛,激动中的赵俊神色一冷,几乎是突然的,他冷冷说道:“总有一天,她会悔之无及!”
眉娘自是知道他说的是谁,不由暗叹一声,朝着冯宛看了一眼,眉娘轻声道:“夫人她,也真是鲁莽了。”
“她哪是鲁莽?”赵俊正在激动中,当下怨恨地说道:“她那是心有二意,不知廉耻!哼!她马上就会后悔了,说不定现在就在后悔呢。”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出一抹得意和欢喜来,昂起头,赵俊示威地瞪了冯宛一眼,跳上了马车。
车队重新出发,格支格支地行进声中,众人不停地议论着,说笑着。
弗儿望了一眼冯宛,担忧地说道:“夫人,奴以为在这时候,你不应该与郎主争吵的。”
她绞着衣角,有点紧张又显得很认真地说道:“妇人一身荣华,都是来自夫主。夫人你还是去跟郎主说说好话吧?”
听着弗儿诚挚的声音,冯宛抬起头来。
她看了弗儿一眼,微微垂眸,道:“知道了。”声音有点冷,言外之意是要她少管。
听到这话,弗儿有点心冷,她不由想道:这还是传闻中那个聪慧宽厚的夫人吗?
到了用午餐的时候了。
众人一一走下马车,婢仆们则忙着埋锅造饭。
弗儿走下后,冯宛才下来,她轻步走到给她驱车的老仆面前,轻声说道:“老叔。”
老仆连忙回头看向她,目光中有点激动:多少年了?女郎还是小时候这么称呼过我的。
冯宛无视他的激动,把那意外得来的玉佩,不动声色地放入老人袖底。她轻声说道:“这玉佩可值三十亩良田,最低二十亩良田的价才可出手。得了财帛后,你去西郊,那有个姓张的商户售卖宅子,你把宅子买下。那宅子便记在你的远房外甥曾秀名下。”
老仆目瞪口呆地看着冯宛,她这一席话中,包含了几个让他惊愕的信息。女郎明明没有来过都城,她怎么知道西郊有个姓张的人售房?最重要的是,自家有个远房外甥在都城,他也刚刚记起,怎么夫人连名字也知道了?还这么信任地把财产相托?”饶是老叔一直习惯性地相信女郎所说的每一句话,这时也反应不过来了。
冯宛看着他,轻声道:“相信我,去做吧。”
……
“是。”
第二十二章 曾秀
几天后,车队入了都城。
这都城才成立三四十载。街道两侧,处处都是新建的府第。因当今陛下治理有方,又有十年不见战火,城中人来人往,一派兴盛之象。
自从遇到了四殿下后,赵俊便存了待估而沽的心思。因此他没有前去寻找五殿下,而是找了个借口把五殿下的人打发后,就近买了一个府第。
虽是都城,这里府第不贵,只是胡人统治的地方,所有的房屋以简朴粗陋为主,少了几分精致和舒适。
买下这个府第后,赵俊不多的钱财,更加相形见绌了。
于是,他几乎是一安顿,便频频外出,先是求见五殿下,在得知五殿下有事外出后,又去寻找四殿下。
他忙着交际,仆人老叔已把冯宛拿出的玉佩当了价值二十五亩地的钱帛,并买下了她指定的那处府第。说来也巧,那张姓的商户所售的房子,价钱二十亩良田,正是夫人给的底限。
“夫人,到了。”
曾老叔低哑地说道,他看向前方胡同里的人影,笑得老脸上的皱纹都开出了花,“还是夫人了得,都不曾见过便知道我那外甥是个可靠的。呵呵,夫人你还别说,我这秀儿啊,真真是个大丈夫。”
她自是知道他是个大丈夫。
冯宛嘴角一扬,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轻声道:“便是他么?”
曾老叔一看,连声道:“是,是,正是他。”
站在胡同里面的,是一个轩昂的青年。这青年约摸二十一二岁,一张长方脸型,双眼炯炯有神。
他五官轮廓分明,长很非常俊朗,这是一种与时下流行的白皙不同的俊朗。棕色的皮肤,修长有力的四肢,锐利的眼神,还有一头乌黑的,随风飘扬的长发。如果他的腰间再佩一把剑,冯宛便相信,汉朝时那名闻天下的大侠郭解,说不定便是眼前这模样。
说也奇怪,明明这么凛然轩昂的一个丈夫,他看向冯宛两人的眼神,却透着一种温柔和宽容。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宽厚,可以让人下意识地放松。
看到冯宛,青年大步走来。
他步伐甚大,每一步都刚健有力。走到两人面前,青年一礼,朝曾老叔唤道:“叔。”然后转向冯宛,道:“谢夫人信我。”
他是真的在感谢。不管哪个时代,能这么无条件地相信另一个人的人品,本身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和赞美。
所以,青年再抬头时,看向冯宛的眼神中便有着亲近和随意。
冯宛也在看向他。四目相对,她摘下自己的纱帽,一双美丽神秘的眸子中,满满都是笑意和敬意。<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