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公抬起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妩娘,柔声说道:“前阵子你为了府中生计,也是受了苦的。这次又流了产,为夫心中甚是难安。不过刚才大夫的话你也听到了,再过一年,你依然可以受孕,妩娘,这下你心里舒畅了吧?”
他这温和的表情,温柔的话语,正是现在的妩娘最需要的。她含着泪,哽咽地应道:“是,是。”
“回去吧。”
“走。”
目送着妩娘欢喜地离开,赵俊的脸迅速地变得阴沉。他在房中踱出两步,越是寻思,心下越是气愤。
这种气愤中,夹着说不出道不明的伤心痛苦滋味,以前的赵俊,哪里尝受过?
大夫一走,冯宛便回到自己房间。
在马车中,听到了赵俊对妩娘两人所说的话后,冯宛便想道:得在塌上躺两日了。
很显然,赵俊是不想让府中任何人知道此事,因此他便支开了眉娘等人,便是那个驭夫,他也使开了。对着妩娘和婢女艳儿,他也是巧言以饰。
这样也好,过不了几天,她的身体就完全“康复”了,那时便是婢妾们起了疑心,这个事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婢妾们身家性命系于赵俊,她们自是不会为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去告密。
二个时辰后,眉娘等人回来了。
这时天已入晚。
弗儿端着食盒,轻步跨入冯宛的寝房。寝房中,冯宛没有如赵俊要求的那样躺在塌上,而是倚着塌,就着阳光翻着竹简,表情宁静,一派轻松自在。
“夫人,该用餐了。”
轻轻说出,弗儿躬身把食盒摆在冯宛面前。
然后,她低头束手地站在冯宛身后。
冯宛慢慢地放下竹简。
她端起热浆,轻轻抿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挟了两口青菜吞下后,冯宛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弗儿?”
夫人叫到她了。
弗儿一凛,连忙应道:“在。”
冯宛垂眸,她的手指抚着酒杯,却又沉默了。
她不曾有孕的事,除了她本人和赵俊外,还有一人知晓。
这人便是弗儿。这半年中,弗儿一直跟随在她左右,她从来没有与赵俊共过塌的事,她是知道的。再说,冯宛便是真跟了卫子扬,有了身孕,弗儿也会是第一个知情的人。毕竟,她每个月有没有来天癸,瞒不过贴身服侍的弗儿。
弗儿低着头,她悄悄地看向冯宛。刚对上她冷漠的脸,弗儿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她的心,砰砰地跳得飞快。
见冯宛还是沉吟不语,弗儿一咬牙,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冯宛面前。
她以头点地,压低的声音清脆坚定,“夫人放心,弗儿定当全心全意服侍夫人。直到夫人痊愈。”
她重重地说道:“夫人痛失孩儿,体弱不支,弗儿定当忠心为主,不辞劳苦。”
她这话说得很好。,痛失孩儿,体弱不支’这八个字,是表明她的立场。也就是说,她不管面对什么人,都会一口咬定夫人是真流了产的。,忠心为主’四个字,是在告诉冯宛,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出卖冯宛!
果然是个聪明人啊。
冯宛看着她,垂下双眸,暗暗想道:弗儿和前世一样,很聪明,很擅于察颜观色。是啊,我担心什么?以她的性格,我便是不敲打,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卖我的。
她不会蠢到去做毁人不利己的事。
微笑着,冯宛说道:“好孩子,起来吧,说就说呗,用不着下跪的。”
她什么时候用这么亲厚的语气对弗儿说过话?当下,弗儿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来,她朝冯宛瞅了一眼,欢喜地应道:“是,奴马上起来。”
连忙站起,恭敬地退到冯宛身后,弗儿扬着唇,开口地想道:夫人应该不会嫌我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弗儿连忙走出,她朝外面看了看,欢喜地回头叫道:“夫人,宫中来人了,是太妃给你送了补品来。”
又看了一会,她喜笑颜开,“不止太妃呢,连相国也给夫人送来东西了,好像是些山参灵芝。”
一边说,弗儿一边看向冯宛,暗暗忖道:夫人果然是个有能耐的。她今天那样对付大公主,当真手段狠辣,令人畏惧。
让赵府中人欢喜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太妃又陆续送来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中,除了补品外,还有金帛等物。这些足可帮助普通家庭支撑一年二载的财物,大大地缓解了赵俊的困境。直让他在阴沉的脸,终于绽放出一丝半缕笑容。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中,赵俊没有想对处罚冯宛的法子。而据他所知,大公主一回去,便再次被皇后关了禁闭。
这一天,天气晴好,久病于塌的冯宛终于出门了。下午时,另一个消息惊动了整个都城。
此次大战的第一功臣卫子扬,凯旋归朝!
卫子扬回来了!
想起那个别扭绝美的少年,不知不觉中,冯宛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来。这笑容不同于惯常挂在她脸上的微笑,它格外灿烂。
冯宛这时才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家伙。
赵俊望着站在院落里,脸带浅笑神思飘飞的冯宛,脸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这个妇人,果然对卫子扬有情!
光是想着这一点,他就愤恨莫名。可他的拳头刚刚握紧,便又慢慢松了开来。
他慢步走向冯宛。
来到冯宛身后,盯着她娉婷美好的身姿,赵俊的心又狠狠地抽了一下。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后,赵俊轻声唤道:“宛娘。”
冯宛回过头来。
对上她明澈依然,恬淡依然的表情,赵俊又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她,低声说道:“卫子扬回朝了。”
“嗯。”
“他这次战功卓著,怕是无人再以娈童轻他。按他所立的功劳,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
这个冯宛当然知道。
她明澈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赵俊,等他说下去。
赵俊脸上的肌肉狠狠跳动了一下,咬了咬牙,终于在她的等待中开了口,“我因他来到都城,本是他的嫡系。宛娘,今天晚上,你随我一道去拜见他!”
他说,他是卫子扬的嫡系!
他要求与冯宛一起去拜见,拜见两字用在这里,是下属见过上司之意。
这个男人,在感觉到五殿下和大公主靠不住后,又想投靠卫子扬了!
前不久他还语气轻鄙地提到卫子扬呢。
冯宛慢慢转头,她看着远处的青山,眼前仿佛看到了卫子扬那似笑非笑的俊脸。轻轻的,她应道:“是!”
第八十章 卫子扬的愤怒
卫子扬回来了。
他的归来,让整个都城的人期待太久。这一场战役并不顺利,不管是敌人出人意料的数量剧增,还是粮草兵器的短缺,都让陈朝陷入了绝对困境。
可是,因为有了卫子扬,一切便有了变化。卫子扬这个人,与时下的所有知名战将不同,他打起仗来,极其大胆,而且变化莫测,如同天兵行马。
敌方虽然做了最充足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出现卫子扬这样的对手。
在卫子扬神出鬼没地攻击下,敌方的布局数番打乱,明明布好的陷阱,也总是被意外的破坏。
短短三个月不到,卫子扬便打乱了敌人全部的算盘,逼得他们步步后退,直到今日,双方势均力敌,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战争胶着了,前方便可由稳重老成的宿将镇守,而卫子扬,也许是害怕他立的功劳太多太大,陛下断然下令把他调回。
饶是如此,被收回了兵权的卫子扬,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这时代,不止是陈朝,几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国度,都讲究一个亲兵制。也就是说,一个有着独立兵权的将领,他有权厮养二千到八千内的亲兵。这些亲兵完全属于那个将领的麾下,连皇帝都只能建议,而没有指挥他们的权利。
卫子扬这次大胜,据说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服一个胡地部落,那部落有六千精卒,人人悍勇非常,也不知卫子扬用了什么法子,他们全部奉卫子扬为主,对他毕恭毕敬,誓死效力。
这六千精卫,加上卫子扬在大战中,精挑出来的二千亲兵,一共八千人,组成了一只锐不可挡的铁军。现在,这八千铁军,便是卫子扬的硬实力了。
不过此次回到都城,卫子扬没有把他们都带回来。他的身边,只有二百不到的亲卫。
饶是宿在宅院里,卫子扬进入都城时,那一种欢呼和呐喊声,也清楚地激荡着她的心。
冯宛没有出去迎接,她只是这般站在院落里,倾听着外面的鼓躁和喧嚣。
赵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在倾听着卫子扬的动静,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她一句。不知不觉中,婢妾们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有了些许敬畏一一卫子扬发达了,夫人她,也风光了。
傍晚到了。
弗儿碎步跑来,对着冯宛说道:“夫人,郎主说时候不早了,你准备妥当没有?”
冯宛回头,淡淡说道:“可以了。”
她转过身,朝停放的马车走去。当她坐上马车时,赵俊也大步走来。他坐上马车,朝冯宛瞟了一眼,命令道:“走吧。”
“是。”
马车驶出了赵府。
夜色浅浅的笼罩在天地间,举目望去,都城里外似乎都笼罩着一层烟雾。烟雾中的都城,檐角勾梁,都晕染了几分古朴苍劲。
马车不是朝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方向驶去,而是转过一个巷道,走入一条陌生的街道。
见到冯宛看来,赵俊低声说道:“陛下新赐了一座府第给卫将军。”
冯宛恩了一声。
赵俊沉默了一会,唤道:“宛娘。”
冯宛抬头看向他。
暮色中,赵俊欲言又止,好一会,他沉声说道:“卫将军如今也是一方大将,行事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轻狂。若有机会,你劝他一劝。”
冯宛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在卫子杨面前表忠心。只是又不确定卫子扬的脾性,想她从中周旋一二。
冯宛垂眸,温柔应道:“恩。”
卫子扬的府第到了。
高大巍峨的铁门上,卫府两个巨大的金字,在夜色中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府门外,停满了马车,因马车太多,几乎堵塞了整个巷道。
见赵俊盯着卫府两字怔怔出神,冯宛在一侧唤道:“夫主。”
赵俊回过头来。
冯宛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此时卫府中贵人甚多,夫主贺他大胜,份所应当。妾这个妇人此时出现,却是不妥。”冯宛说道:“不如,夫主进去,妾改日再来求见。”
说到这里,冯宛见到赵俊似有不愉,忙解释道:“夫主你看看四周的马车便知,各位大人,都不曾带有家眷。”
经她提醒,赵俊这才四下观望起来。果然,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停下,走出的,都是一些丈夫,不要说是家眷,连个婢女都不曾带。
赵俊说道:“宛娘所虑甚是,那你回去吧。”
“是。”
冯宛回府后,那驭夫再次赶着马车去了卫府。
夜色已深。
冯宛坐在寝房中,呆呆地望着外面一轮明月,发起呆来。
不知为什么,刚才在卫府外面,看着卫府那空前的繁荣,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一一也许,不管她付出多少,等候她的,将是这般冷清的月,孤寂的夜。
也许,不管那个少年的笑容是如何灿烂,随着他一步步踏向辉煌,她,也将一点点沉寂在黑暗中。
举起酒樽,冯宛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棒着,一边轻抿,,一边望着那轮越来越明亮的圆月出神。
沙漏不停地流逝,四周越来越安静。
渐渐的,喧嚣声似已远去,婢妾们也安静了。
仰头饮干第三杯酒,冯宛垂下头时,发现这个夜,当真孤寂得让人害怕。
这时,吱呀一声,却是房门被人推开。
冯宛甩了甩头,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弗儿吗?出去。”
没有声音传来。
冯宛伏在几上,有点不耐烦地低喝道:“叫你出去,听到没有?”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孤寂的时刻,她可不耐烦与这个背叛过她的人做戏。
依然没有人回答。
冯宛撑着脸,慢慢坐直。
她伸过手去,棒起酒樽,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口也许是醉意上头,她的手有点不稳,棒着酒樽的手不停地摇晃着,使得酒水都洒到了几上。
这时,一只大手接过。
它拿起那酒樽,利落地倒在她那酒杯上。就是倒着倒着,大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