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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他们俩表现得越幼稚、越缺心眼,大哥的态度就会越随和一点,少装腔作势一点。

    于是魏之远越发地朝着这条路走了下去。

    他的天生资质原本能让他长成一个炫酷的人,然而他却走上了一条二逼的道路,人生际遇,真是难以捉摸。

    魏之远对魏谦和这个家的感情是非常炽热的。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别的孩子天生就有家,魏之远没有,他把“家”当成了一种事业来经营。

    只要能留下来,留在这个家里,别说只是装傻充愣,让他拼命都可以。

    小远始终记得,有一天,他白天在学校里被冻感冒了,总是冷,睡着了以后不自觉地钻进了魏谦的怀里,窝在那暖烘烘的怀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清晨,男孩醒过来的时候,趴在那半天没舍得动地方,他睁大了眼睛抬头望着身边熟睡的少年的脸,突然默默地在自己心里叫了一声“哥”。

    大哥自然是听不见,但魏之远这样在心里叫过了。

    小远和小宝这场热闹纷呈的战争最终被三胖终结了,三胖一手一个,像拎小狗一样把俩崽子扯开了:“哎哟小祖宗们,这是要大闹天宫啊?咱先休战啊,吃完饭提枪再战,不着急!”

    三胖把蛋炒饭从厨房里端出来,盛在一个小盆里,也没拿碗,拎了四个勺子,一人一个,围着一盆饭开吃。

    三胖这货好为人师,比唐僧还唠叨,饭都堵不上他的香肠嘴,他边吃边教育孩子:“小朋友们要有理想,不能一天到晚跟大肚子蝈蝈似的,没完没了地掐,你们哥他就是个二百五,也不管管……”

    魏谦无辜被波及,刚想收拾这胖子一顿,好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俩崽子就同仇敌忾地冲三胖嚷嚷:“不许说我哥!”

    三胖:“……”

    魏谦一人给夹了一块火腿肠:“干得好,多吃点。”

    三胖的大饼脸扭曲了一阵,仗着脸皮厚,勉强将方才的话题进行了下去:“行吧,不提你哥——你们看,在学校学了那么多关于理想的课文,跟三哥念叨念叨,你们的理想都是什么呀?”

    小宝说:“我想当歌唱家。”

    魏之远朴实无华地说:“挣钱,养我哥。”

    小宝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我当了歌唱家要挣大钱,养我哥。”

    三胖就像个猥琐的儿童诱拐犯……不,就像个伟大的教育家那样,谆谆善诱地对魏之远说:“你看,小宝这个理想比较有目标,那小远你呢,你要养你哥,你该怎么挣钱呢?”

    魏之远眼皮也不抬地说:“我可以看场子,卖碟,办证,拔份儿……”

    三胖顿时痛心疾首,转过头来对魏谦说:“谦儿啊,我看你这孩子没救了。”

    魏谦看向一本正经的魏之远,目光落在了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上,忽然挺想笑的,于是他就笑了,顺便言简意赅地给三胖指了一条明路:“滚!”

    他一笑,魏之远就觉得自己这一天晚上撒泼打滚也值了,于是不再吭声,省下力气来,凶狠地低头扒饭。

    魏之远吃饭的模样非常凶残,好像要把每一颗饭粒都变成他的骨头和肉。

    其实魏谦也有理想,他原来的理想,是要当一个科学家,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转,记录各种数据,写写论文,打打材料,研究点什么,每天吃饭也研究,睡觉也研究,除了研究的东西,什么也不往心里去,衣食不愁。

    当然,魏谦心里明白,眼下这理想已经变成了幻想,于是也就没和别人提过,假装他一出生就是根社会上的老油条,从来没傻逼过。

    三胖做了饭,吃完饭还要负责刷碗,他一边洗一边发牢骚:“唉,你三哥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钱啊,这辈子给你当童养媳……”

    这话正好被经过的魏之远听见,魏之远二话不说地撸袖子:“三哥,我洗。”

    三胖哭笑不得地挥挥手:“还有抢着当童养媳的,你还是快跟小宝看动画片去吧。”

    魏之远抬头请示魏谦,魏谦对他以一厘米的上下浮动点了个头:“去吧,别在这绊脚。”

    打发走了孩子,三胖才开口对靠在厨房门框上的魏谦说:“你那胳膊疼不疼了?”

    魏谦点了根烟:“还行,有点。”

    三胖没跟他贫嘴,沉默了片刻,三胖难得正经地问他:“你想怎么着?一直这样下去?”

    魏谦早看出他是有话憋着,没吭声,等着他说。

    三胖比他和麻子都大一些,已经快二十岁了,想得也比他的两个小兄弟多一些:“我这么说你别不爱听,乐哥——乐晓东那人,不是什么善茬,你跟着他混,能有什么好下场?哪怕你去工地板砖,卖得是力气,乐晓东给的那两块钱,是要让你卖命。”

    好一会,魏谦才反问:“我能干什么去?”

    “干什么不能吃饭?”

    魏谦靠在门框上,茫然地想了片刻,低头看看自己被包得粽子一样的手,感受着里面透出来的丝丝的钻心的疼,低声说:“我什么也不会。”

    “你打工也好,做小买卖也好,”三胖顿了一下,说,“大不了你跟着三哥,咱俩开车拉熟食去,不也算个营生吗?”

    魏谦轻轻地笑了一下,没吭声。

    “只要你点头,回去我就跟我爸说……”三胖说到这,突然若有所感地回了下头,他发现魏谦已经不在那了,就这样非暴力不合作地走人不听了。

    三胖住了嘴,愤愤地甩了一把手上的水,怒气冲冲地说:“孙子,早晚有你后悔那天!”

    三胖跟他是打小的交情,总不会害他,魏谦心里知道,他说得话都有道理。

    他在娱乐城一年多,已经渐渐放下了对乐哥的盲目崇拜,他干的是什么营生,魏谦也多少知道一点。

    魏谦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别人再苦再难,都能走一条正路,只有他自己这么孬种呢?

    是他愿意当一个流氓吗?

    他虽然混,却也知道好歹,他在学校当了那么多年的好学生,可不是为了辍学当流氓的。

    是为了钱吗?

    是,魏谦承认,乐哥给他的钱多,可三胖说得对,他卖的是命,钱再多一倍也划不来。

    那是怕吃苦吗?

    大概也不是,是板砖手上磨出的大泡和晒爆的皮疼,还是被人一棒子活生生地砸断胳膊疼,这不好比。

    那是为了什么呢?

    魏谦无数次地这样问自己,后来他发现,大概还是他那一点要了命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从生在这个世界上、声啼哭开始,就注定了低人一等,所以当他稍微长大了一点,稍微有了一点选择的余地时,他就死也不愿意再低下头——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凶狠地、让所有人都畏惧憎恶也好。

    让别人都怕他,总比看不起他强。

    第十章

    乐哥让魏谦先上着白天的班,等胳膊拆石膏了,就转到晚上去。

    夜总会的夜班待遇非常好,两拨人倒班,一个班只有四个小时,钱却是白天的三倍,这意味着他每天只上四个小时的班,就能让自己一家人过上非常宽裕的日子——当然,拿高薪的是打手,不是麻子那种苦哈哈打扫卫生的小弟。

    以魏谦的资历,原本是不能上这个荣耀的夜班的,乐哥为了表示亲近,亲自和经理吩咐了,破格提拔。

    麻子羡慕得不行,魏谦却没什么喜色,烟抽得反而更凶了。

    前途凶险而迷茫,即使魏谦是个钱串子,他也很难对那些多出来的收入表达喜色了。

    这一天,宋小宝和魏之远放学回家,魏谦把一个两斤多的小西瓜一切两半,让他们俩一人一半拿勺子挖着吃,吃完写作业去。

    宋小宝盘腿坐在沙发上,吃得满嘴都是西瓜汤,兴致勃勃地边吃边说:“哥,妞妞姐死了。”

    魏谦一愣:“谁?”

    “妞妞姐,这么高,脸上有两个小窝窝,眼睛是这样的,梳……这样的头发,在前面小平房那边住……”宋小宝描述眼睛就伸手撑开自己的眼睛,描述到头发就去揪自己的头发,一席话说得手舞足蹈,全是肢体语言,可见她一年级语文就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魏谦往后一仰,躲她远了点:“你给我坐好了,好好说话,喷我一脸——死了?怎么死的?”

    “这样死的。”宋小宝说完,原地翻起白眼,抱着她的半个西瓜往旁边一倒,一行西瓜汁应景地从她嘴角淌了出来。

    魏谦:“……”

    他的小妹妹尽管还年幼,可有一种透过现象刺穿本质的超凡脱俗的模仿能力。魏谦次觉得这丫头长得不好看也挺可惜的,不然等她长大了,说不定能当个演员。

    魏之远在旁边冷静地补充说:“吃耗子药死的。”

    宋小宝从死亡状态里复苏,忙问:“你怎么知道的?”

    魏之远像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那样淡定地说:“她嘴里吐白沫,脸是那个颜色的,肯定是吃耗子药死的,我以前见过。”

    宋小宝崇拜地说:“你怎么什么都见过?耗子药好吃吗?”

    魏之远被她这蠢得超出预期的问题问得眉尖一跳,三秒钟以后,他决定配合这个脑供血不足的蠢货,于是用一种严肃正经的口气说:“还行吧,花花绿绿的,红的是西瓜味的,绿的是苹果味的,耗子都爱吃。”

    宋小宝眼巴巴地:“脆么?”

    魏之远:“脆。”

    魏谦:“……”

    魏之远毕竟是个孩子,魏谦其实看得出,他有时候故意装傻,不过魏谦一直以为小远是在讨好小宝,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毕竟,他一生中鲜少得到关怀,连自己都会忽略自己。

    这件事原本魏谦听过就算了,因为他到最后也没能通过小宝的叙述想起“妞妞”是什么人。可是这件被他忽略的事并没有过去,傍晚,三胖和麻子一起买了菜,到他家来做饭,端菜的时候,三胖故意不满地踹了魏谦一脚:“老子来伺候你当大爷的是吧?别坐那等吃,不是还有一只手呢吗?拿碗筷去!”

    魏谦扬声:“麻子!”

    麻子利落地答应一声,就要替他去干活,被三胖眼睛一瞪给吓得缩了回去。

    “麻子啊,”魏谦慢慢腾腾地站起来,中肯地评价说,“您老人家可真是怂得难受啊!”

    麻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美滋滋地说:“是呢!”

    魏谦:“……”

    魏谦晃荡到厨房,脚尖挑开柜橱,懒洋洋地往小屋看了一眼,那俩小崽子终于消停了,一人占着一个桌角,对着写作业。

    魏谦心情忽然无法抑制地好起来,感觉屋子里有这么两个会喘气的小东西在,显得像个家了。

    “谦儿,”这时,三胖突然开口说,“这两天看着点咱妹妹小宝,放学了别让她出去瞎跑。”

    魏谦随口应了一声:“怎么了?”

    三胖说:“你知道妞妞吧?”

    魏谦:“嗯?”

    “前边住着,扎小辫的那个,比小宝大一岁。”三胖往俩小的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在魏谦耳边说,“那丫头今天下午没了,自己吃耗子药死的。”

    魏谦懒得听这些别人家的破事,他自己的破事都虑不过来呢,于是不耐烦地看了三胖一眼:“我看你是闲得蛋疼吧胖子,一天到晚不是说媒拉纤就是三只耗子四只眼的破事,你……”

    三胖表情凝重地在他受伤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他妈小点声!”

    “嘶……我操你……”

    三胖严肃地说:“你听我说!那小丫头是被人糟蹋了,孩子胆小,好几天过去她都不敢告诉大人,这两天天热,听说最后下面都化脓了,也不知道受多大罪,再不敢说,昨天一时没想开,自己吃耗子药自杀了——你对你妹妹上点心行不行?”

    魏谦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扯淡……”

    “谁跟你扯淡?有拿这事扯淡的么,人都死啦!我有那么缺德吗?”三胖瞪了他一眼,“我他妈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两天把咱妹妹看紧点,听见没有?”

    魏谦难以理解地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那小屁孩细胳膊细腿的,往那一戳不就是根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