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呵欠。
“那块石头质地厚重,应当曾是神界土地。”
离恨海都掉下来了,一块数寸的神界土地又算什么?
扶苍没有再说话,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预感,只是还不能确定。
前方的小妖曲曲折折飘了一段,忽然钻入一户凡间人家的庭院中,看起来似乎还是个有钱人家,庭院甚是宽敞,树木葱郁,楼阁精致,外间浊气翻滚,一进庭院便觉浑身清爽,清气盈盈扑面,竟不知这里住着什么人物。
小妖忽然停在一栋绣楼下,从怀中摸出一枚小铜镜来,对着月光照了半日,将头发衣服打理一番,又摘了根野草变作一把扇子,一面摇着扇子,一面仙风道骨地飘在二楼窗前,重重咳嗽了一声。
玄乙差点要睡着,被他那声咳嗽给惊醒,不满地把脑袋钻出来盯着那小妖看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他看上去……是不是有点像少夷师兄?”
少夷?
扶苍眉头微微一皱,旋即松开:“我不觉得。”
玄乙还在评头论足:“真的有点像,你看他这风骚的衣服,侧面也有点像,不过比起少夷师兄差远了。”
扶苍淡道:“噤声,别叫他发觉。”
说话间,二楼的窗户忽然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凡人少女探出脑袋,一张娇美的圆脸犹带稚气,然而眉宇间仿佛又天生存了一丝清郁之色,看着便有十分的楚楚可怜。
玄乙一看清她的脸,差点失声叫出来,急忙一口咬住尾巴,连扶苍也感到震撼:“……延霞师姐?”
“子都!”少女低低唤了小妖一声,语调婉转。
那叫子都的妖扶在窗棂上,把扇子摇得呼呼响,促狭道:“阿霞,想我了没?”
她叫阿霞?难不成真是延霞师姐?玄乙震惊地松开尾巴,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从上到下使劲打量她。
阿霞面上浮现一层红晕,眼波流转,显是喜不自禁缠绵万状。
“你又这样偷偷来看我,万一遇到厉害的法师怎么办?”她声音很低。
子都柔声道:“相思刻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再有什么厉害的法师也拿我没办法,你别担心。今夜风清月明,阿霞,陪我出来说说话可好?”
阿霞面上红晕更重,缓缓摇头:“阿娘梦浅,醒来不见我必然惊惶,咱们就这样说一会儿罢。”
子都却十分焦急殷切:“上回我和你说的,我在附近山里新开了洞府,风景十分秀美,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不等她答,伸手便要去抓她的肩膀。
冷不丁后颈处一阵刺骨寒意,令他毛骨悚然的上界威压似乌云盖顶般罩下,他僵在半空,霎时间汗出如浆。
“下去。”冰冷而魅惑的声音在背后缓缓响起。
窗后的阿霞惊道:“子都?怎么了?”
她如今肉眼凡胎,看不见真神。扶苍长袖一挥,她目中光彩渐渐暗下去,合上窗户转身便乖乖进屋睡觉。
子都狠狠摔在地上,化作一团阴影便要逃窜,只见面前寒光一闪,“铿”一声,纯钧剑笔直地插入面前的土地中,他立时僵在原地。
“起来。”扶苍按住纯钧的剑柄,冷冷吩咐。
阴影瑟缩着凝聚成方才的俊俏男子,伏跪在地:“上神饶命!上神饶命!我不该占据玄女庙!”
扶苍道:“我问你,这凡人女子是谁?”
子都颤声道:“她是这城中一位员外的大小姐,今年十四岁,我与她一见钟情,我并没打算吃她!请上神明鉴!”
“说谎。”扶苍将纯钧轻轻抵在他后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天之宝剑的威势压迫得他面如死灰,终于彻底瘫软下去,喃喃道:“我、我说实话!我是附近山里一只藤妖,山里的槐老大告诉我,这小姐是下界了却因缘的赤帝小公主,若能与她双修阴阳,修为必然有极大进益。槐老大如今正是修行紧要处,出不得山,便许我好处,叫我偷偷将小姐带进山里。正好半个月前离恨海坠落,纠察灵官们许久没来,我、我就在她面前现了形,谁知她竟恋上了我,我、我便想着自己先捞一杯羹……我……我还没成事!我再也不敢了!”
还真是延霞!
凡间时间流逝快,神界一天不到,下界已是半个月,延霞下界不到一年,如今已长到十四岁。
玄乙嫌弃地打量面前抖如筛糠的小妖:“她会恋上你?”
再怎么说延霞也是赤帝的小公主,在上界时金尊玉贵,来往都是身份高贵的神族,下界做凡人也不至于跟这浅薄小妖勾勾搭搭罢?
子都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剖白心迹:“是真的!我、我怎敢说谎!我也不知她为何就恋上我,说觉得我面善,上回还送了一粒额前宝珠给我……”
玄乙静静看着他与少夷有两三分相似的模样,心中恍然。
怪不得……却也想不到。想不到她下界做凡人,竟还是会再一次恋上相似的那个人。
扶苍道:“你怀中那充满魔煞之气的东西,就是槐妖许你的好处?他从何处得来?”
子都目光闪烁,支吾了半晌,忽然低声道:“上神,我说了,你还杀我吗?”
扶苍缓缓道:“我不会妄开杀戒。”
子都面上掠过一丝阴郁,伏在地上剧烈颤抖,一面道:“这是三百年前从神界掉下来的东西,槐老大说是被浊气浸染的神界土地,他时常取些碎片给我们,托我们替他跑腿办事……上神,我这便把宝贝给你!别杀我!”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充斥了魔煞之气的石头,作势要送上,扶苍忽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当即指尖一弹,纯钧划了道漂亮的弧线,一剑便将子都的双手齐腕切断,落在地上的左手已是一片漆黑——方才他趁着说话竟吸食了许多魔煞之气。
子都痛得惨叫一声,一口咬住自己断裂的双手,化作一团阴影潜入地下,奔逃而去。
扶苍并不去追,只用剑拨了拨掉在地上的那块漆黑石头,庭院中清气盈盈,石上所剩不多的魔煞之气与之碰撞,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啸声。
“吵死了。”玄乙被这噪音震得耳朵疼,从他袖子中跳出来,“你怎么不去追?”
扶苍摇了摇头:“此地没有纠察灵官看护,不可离开。”
觊觎延霞的不止一个妖,下凡神女每日有纠察灵官看护,叫他们不敢妄动,如今离恨海坠落,神界一片混乱,纠察灵官迟迟不来,他们一走,延霞必然要被挟持。
玄乙用尾巴支撑着,绕着那块石头蹦了一圈,这玩意叫得她脑仁疼,她便道:“你把头转过去。”
扶苍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做什么?”
“这东西太吵了,我要叫它安静下来。你转过去不许看。”
扶苍瞥了她一眼,缓缓背过身,竟然真的就不看,只听“噗”一声,没一会儿,刺耳的尖啸声忽然停了。
玄乙把石头用烛阴白雪裹得结结实实,好像一粒大雪球,刚放手里颠两下,一扭头,却见扶苍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定定望着自己。
坏了,叫他看到人身,他必然来削头发!
她就地一滚,噗一下变回泥鳅,冷不防他出手如电,一把就将她捉住,往掌心里一放。
“你削不到。”她又得意起来。
扶苍在她脑壳那个包上面轻轻揉了两下,声音很轻:“嗯,我削不到。”
☆、第五十七章 不可脱也
天渐渐亮了起来,庭院里开始有了人声,来来往往的凡人忙碌而喧嚣。
扶苍坐在绣楼前的女贞树上闭目养神。
昨夜的事情令他想了很多,子都说充斥了魔煞之气的石头是三百年前从神界掉落的,更印证了他先前的预感。
天地有清浊之分,清气生神力,浊气生魔煞,为浓厚浊气感染太久的物事便会慢慢滋生出魔煞之气。
先前朱宣帝君也说过,离恨海地颤已有些年头,坠落下界并非突如其来,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许多年的地颤总会让沾染了离恨海浊气的神界土地掉落一些,只是太过细碎,无人察觉,而捡到这些碎片的妖族,是否堕入魔道,全凭他们一念之间。
他能察觉到这些,上界的诸位帝君大帝自然也迟早会发现,这些年不知从离恨海掉落了多少碎片,下界也因此不知会有多少堕入魔道的妖族,神界安逸日子过了太久,如今应当要警醒些了。
细细的风拂过,女贞树的叶片发出飒飒的响声,掌心的小泥鳅已经睡熟了,风声和着她沉沉的鼻息,有一种异样的安宁。
扶苍睁开眼,一点阳光正透过茂密的枯叶,落在她细长的尾巴上,庭院内清气横流,阳光显得十分清透,她的鳞片像是一粒粒的金屑,尾巴一会儿弹起来一下,拍在手掌上又麻又痒。
这模样实在有趣得紧,若是这泥鳅做神女的时候也这般安静乖巧该有多省心。
绣楼的窗户“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玄乙一下惊醒,却见延霞扶在窗棂上发愣。
她少女怀春,满腹心事,不知想到什么,先时还缠绵万端咬唇偷笑,到后来却又面色发白,目中珠泪盈盈。
扶苍对她这千变万化的表情一派莫名,然而掌中的泥鳅却坐得笔直,两只小眼睛始终静静地看着延霞,过了半晌,泥鳅居然叹了口气。
扶苍以为这娇蛮的公主会说“走”,再不就是抱怨一下没好吃的,谁知她竟叹气。他不由问道:“怎么了?”
玄乙把身体盘成一团,语气里怨气万千:“有个莽夫天天逼我现龙身,不给吃不给喝不给走,我叹个气都不行?”
绣楼上延霞低低的哭声让她心烦意乱,翻过来覆过去。那时候阿娘也成天这样哭,到后来她每日见的最多的就是她的眼泪,她怎么就那么多眼泪,总也流不完,低微而压抑的哭声让她只想躲到地下万丈。
“把她打晕。”玄乙恶狠狠地,“她就不哭了。”
扶苍颠了颠手里的泥鳅,没说话。
平静的日子结束在第三天夜间。这凡间的三天,纠察灵官没来,妖族们也没来,而等情郎等了三天的延霞却等不下去了。
夜半三更,她顺着绣楼往下爬,身手还挺敏捷的。玄乙一口气吹出去,地牢术笼罩了整座庭院,延霞没头苍蝇似的跑了半天,怎样也出不去,又是惊骇又是不解,只急得团团转。
她倒是满腔痴心想与情郎私奔,完全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会带来的麻烦。
若是叫延霞跑去自投罗网,他们这几天岂不是白待了。子都也说过,还有个什么槐老大在后头指手画脚,万一又是跟乌江仙子一样厉害的堕落之妖,那该多头疼,她可不要好了右腿又坏了左腿。
扶苍安静地把身体藏在枝叶的阴影中闭目养神,不知为何,忽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睁开眼,只觉原本清气盈盈的庭院突然变得浊气汹涌,一片轻薄的雾气缓缓弥漫开,笼罩了半个城。
他一把抓起小泥鳅,飘然落地,只闻半空幽幽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竟是一辆半旧的马车沿着员外府的围墙顶款款而来,停在绣楼外。
下一刻,车门被慢慢打开,消失了三天的子都提着灯笼立在车上,笑吟吟地唤道:“阿霞,我来接你了。”
他穿了一身姜黄色的褂子,那双曾被纯钧切断的手又好端端地回到了胳膊上,眉间更坠了一粒火红宝珠,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俊美非常。
扶苍心中惊诧,轻弹指尖,纯钧立即便要呼啸而出,冷不丁马车内忽然疾射出一双细长的黑手,一把按在剑上,旋即车内传来一声痛呼:“好痛!是天之宝剑!”
那双黑手立即缩回,不防扶苍将纯钧轻轻抛出,这苍蓝的天之宝剑在空中划了道圈,忽然变作千万道寒光,疾若闪电般,只瞬间便将马车绞了个粉碎,短促的惨叫骤然响起,又骤然结束,四下里一片死寂。
果然来了不止一个妖。扶苍反手便要捉住延霞,谁知捞了个空,回头再看,她竟已消失,只剩翻滚的浊气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那碎裂的马车还在原地,碎片中躺了一只血肉模糊的猴妖,早已气绝身亡。
扶苍心中更是震惊,放出纯钧不过弹指瞬间,这么短的工夫,他竟全然没看清延霞和子都是怎么消失的,是子都的修为提升?还是那只槐老大在后面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