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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夷,他脸上时常挂着的讨厌至极的笑容消失了,这样看起来与离恨海里那个帝君真是一模一样,也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个。

    “你其实很怕离恨海罢?”她讥诮地开口,“要不要再试试撑个几百万年?”

    少夷面无表情看了她半晌,低声道:“这次终于不顾忌你父兄的性命了?”

    玄乙冷冷一笑:“你终究不肯收回心羽,他们也终究不能平安,既然如此,有你陪着一起陨灭,倒也挺愉快的。”

    她终于觉得变成魔族是一件不怎么糟心的事了,至少和他没有心羽结系的困扰,就这样跟她一起陨灭在这片深邃无边的黑暗里罢!

    漆黑的冰刃扬起,毫不犹豫便朝心脏扎下,她自裁后,这第二片布满黑雾的离恨海又要残留下界,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既然要当魔王大君,索性当个痛快,她现在就要作祟,把这个可恨的青阳氏再次锁死在黑雾里面。

    肩膀被一把抓住,玄乙只觉一股大力袭来,硬生生被推倒在地,和他滚了数圈,随即两只手腕也被狠狠压在地上,后背与腹部两处创伤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要撑住,绝对不能晕过去!

    密密麻麻的漆黑冰刃雨点一般袭来,少夷神色阴冷,一把将她抱起,身形似疾电般在黑暗中躲闪,忽觉她胸前寒光一闪,他飞快出手,将那枚险些要扎入她胸膛的冰刃握在手中。

    谁知一倏忽间,又有一枚冰刃狠狠朝她心口扎去,少夷眉头一皱,额上的神魂宝珠霎时间光彩夺目,他一口气喷出,炽热的气息充斥整个狭小的黑暗缝隙,将漫天飞舞的冰刃全部融化,旋即一把掐住玄乙的脖子,盘腿往地上一坐,双臂将她困死在自己怀中。

    “小泥鳅,”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陨灭了可什么都没了。”

    他喷出的炽风还在,冰刃毫无作用,她欲咬破舌尖喷屏障,那只卡着脖子的手又比她快了一步捂在嘴上,她奋力挣扎,腹部与后背的伤处再度涌出鲜血,他的双臂却越收越紧,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噩梦一样的黑暗又一次降临,少夷额上出了一片细细的冷汗,眸光流转,却不知为何反而轻轻笑了一声:“有你陪着一起陨灭,好像确实挺愉快的,就算是又进了离恨海也没怎样。嗯,我们一起等着陨灭罢,我可不许你先走一步。”

    挣扎中,又有数片龙鳞落在地上,被黑暗里的浊气一浸染,瞬间化为了黑灰,她冰冷的血也浸透衣裳,一寸寸凝结成冰。

    掌心金青色的再生神力立即勃发,重新替她将迸裂的伤处稍稍痊愈住。少夷用指尖细细勾勒她面颊与下颌的弧度,他是千般算计、万种手段,把她往死路上推,她也是一心一意、执着专注,要和他同归于尽。

    他低声道:“你这小泥鳅,天上地下讨厌你的天神多得是,喜欢你的却又一直在伤害你,你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和我真像。喜欢我的,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我也爱护不得。”

    ☆、 第158章 同归于尽(下)

    上至三十三天,下至九幽黄泉,这世间从来没有挚爱,只有更爱。

    少夷突然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还在明性殿时,与小泥鳅随口说的话。

    因着情意这种东西太虚幻,譬如此刻,他乐意与她一同待在这块噩梦般的黑暗里,倘若过上几百年,他突然又不愿意了呢?

    他将她散乱的长发以五指梳通,铺开在自己腿上,一根根去细细摩挲。

    她为何不陨灭在离恨海里?这样至少他心里能始终记着她,回想起来那余味终究是有些愉悦的。可她还是坚强地活着,这会儿拖着第二片离恨海来跟他同归于尽了。

    细微而清朗的风声如小虫爬动,划破了这片无声的黑暗,少夷转头看了一眼,有一层薄薄的金光正从那深邃的烛阴之暗外透进来,他的眼睛眯了一下,低头看看小泥鳅,她眼眸里的光辉伤心却又温柔,又从里面透出一种决绝来。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柔声唤她:“有关你父兄的心羽……”

    他一面说,一面把捂住她嘴的手挪开,她果然不再喷出冰障,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等待下文。

    少夷不由莞尔,忽地掐住她的下颌,俯首直截了当地吻上去,烈焰与寒冰的纠缠像是在互相伤害,大抵他在这世间的挚爱与更爱,永远都是自己,她也曾是,可现在不是了。

    怀里的小泥鳅又开始剧烈挣扎,他重重吻着她,一手卡着下颌,一手按着她的脸,像罩着一只蠕动的虫,渐渐地,她终于慢慢瘫软下去,像是要晕了。

    少夷复又手按住她的口鼻,低声道:“你这傻兮兮又狠毒的小泥鳅,我们的同归于尽就到此为止罢。”

    她彻底软在他怀中,动也不动,窒息而死寂的黑暗潮水般撤去,少夷抱着她转过身,正面迎上那条比往日都要巨大无数的金龙,它冰冷而充满杀意的双瞳正胶着在玄乙身上,焦躁盘旋。

    在它身后,白衣战将的衣摆上妖血斑斑,正朝这里一步步走过来。

    出乎意料,他眼里竟没有杀意,只是幽深一片,脚步停在三尺之外,静静盯着他。

    少夷偏头想了想,开口道:“她的情况,我没有法子。”

    扶苍淡道:“那就把她给我。”

    少夷又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纯钧,巨大的金龙忽然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咆哮,极其不甘愿地化为苍蓝宝剑,落回扶苍掌中,被他收回鞘内。

    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玄乙的肩膀,将她的身体一拽,她终于又落回怀中,满身浊气,遍体鳞伤,重伤昏迷,这样狼狈地被他抢回来。

    扶苍转身便走,却听少夷在后面轻道:“她若是陨灭……”

    扶苍缓缓道:“她陨灭了,待我即位青帝日,便请少夷帝君指教。”

    九头狮战栗地落在他身侧,不敢去看他怀中的玄乙,扶苍跨上狮背,拉动缰绳,它不得不御风而起,避开天际各种祥光,流星般在云海中穿梭。

    龙公主伤得极重,她的伤并非旁人,正是他带给她的,是纯钧带给她的。

    扶苍从袖中取出她脱落在巴蛇腹内的龙鳞,它们早已成了碎末,被带着浊气的风一吹,四下飘散。她又像没骨头一样依偎在他怀中,双目紧闭,唇色如雪,身上的赤红战将装早已被血浸透。

    他为了她一次次突破的剑道,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成为几乎杀害她的利器。

    纯钧是当年为了对付共工大君,由当今天帝亲自捧炭铸造的天之宝剑,对天神堕落的气息极其仇视,所以才会对她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它的剑气化神替她挡住过岁虎大君的长枪,它的剑气化龙今日也把她咬得伤重濒危。就像他一样,爱着她,又真正能伤害到她,都是他。

    她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

    可那些都无所谓了,不告诉便不告诉罢,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非要强撑着把事情都扛下来,让他们被她留下——那些都无所谓了,不要陨灭,做魔王大君也好,不要陨灭。

    扶苍将她的脑袋按在怀中,紧紧抱住,不要离开他。

    玄乙再一次醒来,望见的只有满目苍翠,恍惚间她以为回到了青帝宫,只有那里的树木才会绿的这样疯狂而嚣张。她迷惘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发觉她是坐在一株枝叶莫名茂密的凡间的树下,不知什么缘故,它沉坠的枝叶如瀑布般落在地上,叶片简直像在莹莹发光。

    一双熟悉的胳膊自身后紧紧圈着她,他腰间的纯钧又在发出杀意浓厚的嗡鸣声。

    玄乙怔了半日,微微挣了一下,腰间又传来龙鳞脱落的剧痛,数片漆黑龙鳞滑在他腿上,漆黑的浊气从尚未长好的创处汩汩升腾,纯钧的嗡鸣声更响了。

    哎,他还是来了,每次都在她准备英勇就义的时候来,真是不给面子。

    她慢慢抬手,摸索着盖住扶苍的眼睛:“不许看。”

    扶苍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按住几欲疯狂的纯钧,低头在她浓密的长发上吻了吻:“没有变。”

    壳子没变,里面全变了。

    玄乙手腕一转,翻出的烛阴白雪犹如最深沉的夜色那般漆黑,其实她真的更喜欢白色的雪。

    “你用纯钧咬我。”她软绵绵地抱怨,听起来却好像一点怒气都没有,“好疼啊。”

    扶苍合上眼:“谁叫你不听话。”

    玄乙忍不住把头扭过去,眉头拧了起来:“你该不会还打算叫这蠢剑来咬我罢?”

    扶苍摇了摇头,没说话,将她脑袋按回怀中。

    后背和腹部的伤好像已经变得麻木,也可能是她已经疼习惯了,玄乙用指甲慢慢抠他领口上所剩无几的云纹,停了一会儿,忽然道:“回头万一有什么帝君大帝来剿杀我,你能别看吗?”

    倘若他伤心的跟着一起陨灭,她就太造孽了;或者害的他又灵性受损什么的,这次可没谁辛辛苦苦跑下界替他了结因缘了。哎,下界,他们俩跟下界莫名其妙的有缘,这浊气滚滚吵吵闹闹的地方真不知有什么好。

    扶苍的双臂骤然收紧,险些将她骨头掐断,她疼得“哎呀”一声,这会儿她没龙鳞了,能轻些吗?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他声音很低,“不许再说一个字。”

    ☆、 第159章 不得于飞(上)

    好罢,那不说这个。

    玄乙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又停了片刻,她居然叹了口气,又把头垂下去,轻道:“那……四野八荒很大,嗯……神女也很多……”

    她又想说什么?扶苍凝视她苍白的面容,她微微翘着的唇角,任性妄为的作风,比铁块还要冷硬的心。她总是折磨他,从头到脚把他践踏过,却要说“神女有很多”的话。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再度按入怀中,语气阴冷:“交代遗言?还不到时候。”

    他的生命早就被她践踏得光怪陆离,天上地下,到哪里还会再有第二个龙公主,给他无上的欢愉甜美,给他彻底的苦楚绝望。那些很多的神女,一个也不是他要的,所以,有也等于没有。

    这也不给说?那她说什么呢?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像梦幻泡影般,短暂异常,实在是不够,太不够了。她跳进这个深渊里,还未尝够甜美,便把酸苦辣全体会了个遍。

    她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只想和他在一起,却不知为何它总是如此艰难,仿佛永生都难以实现了。

    玄乙垂头笑了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原本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安静地方躲上一阵,不叫他们见着她满身浊气的模样,他们看了一定不好受。但他又找来这么快,她可是用龙身在飞,他难道栓了根看不见的绳子在她身上?

    扶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答案一定不是她愿意听到的。

    会找到龙公主,是因为纯钧尝过了她堕落天神的血,当年它就是凭借这一点,才能将共工大君从天上追到地下,紧咬不放。沉寂了无数年后,它现在终于又有了新目标。

    此刻它在不甘地低鸣,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允许它剿杀面前这天神堕落的魔族。扶苍用力握住锋利的剑身,神血丝丝缕缕缠绕在苍蓝剑身上,嗡鸣声终于平息下去,只余一阵阵颤抖。

    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声音很轻:“你受了重伤,不要再说话,睡罢。”

    她怎么舍得睡。

    玄乙慢慢张望四周,半座幽静的森林显得异常生机勃勃,每一棵树的枝叶都好似浓绿的瀑布,直坠于地。

    是扶苍在释放华胥氏的金木神力,一定是为了与她受创而引起的阴寒之力相抗,不叫这股充满浊气的阴寒气息被战将们发觉。

    说起来,很久以前好像他们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她被鲶鱼妖伤了右腿,他也是这样抱着她东躲西藏,只不过那时候躲避的是妖,如今躲避的是战将们。

    大约她真是他的一个重担,跟她扯上一块儿,他就没过过几天顺心日子。也可能阿娘陨灭留给她的影响太大,她就是不肯安安生生跟他一块儿琴瑟静好,以免好过就坏了。但其实现在想想,如果他们早在一块儿一天,至少他还能多开心一天。

    扶苍的手还是轻轻摩挲在她头发上,摸猫一样:“睡罢。”

    玄乙捉紧他的领口,其实她真的累了,自发现身体不对劲以来,她就压根没怎么睡过,受了重伤还到处逃窜,后来又跟少夷拼命,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