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晃的功夫,话头便又由寨主继承权问题晃到了某个女人的瓜分方面,饶是程名振反应敏捷,也被几个老家伙们飘忽不定的思路晃了个头晕眼花。偏偏这个议题涉及到了他的好兄弟王二毛,由不得他三缄其口。只好向前凑了凑,硬着头皮劝谏道:几位前辈,几位当家
没你的事情
敢情你马上洞房花烛了
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立刻遭到连串的打击。本来还绷着前辈身份的老寨主们一点也不顾及脸面,七嘴八舌地陈述起了对同一个女人志在必得的理由。而对于王二毛,他们倒是同仇敌忾。都认为年轻人刚刚入伙,寸功未立,实在没资格跟老前辈争夺女人。
各位寨主听我说一句话程名振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劝谏。好朋友王二毛对周家小姐的仰慕由来已久,让他如愿抱得美人归,一则算是自己偿还了部分相救之恩。二来,对于周宁而言也是个相对稳妥的归宿。毕竟嫁给王二毛,彼此之间还算得上年龄相若,知根知底。如果不幸落入王麻子、杜疤瘌这些把女人不当人看的老色鬼之手,那可就要受尽,生不如死了。
九寨主这么早就忙着接管寨中大事了么
你别掺和,反正有鹃子在,任何漂亮女人你都捞不到手
回答的话依旧是一通歪理邪说,中间夹杂着某种对新人迅速上位的不满。最过分的是杜疤瘌,看到女婿吃瘪,竟然不向先前那样仗义帮忙。反而呲起满口的大黄牙,笑着祈求道:我说小九子啊你就省省劲儿吧。要帮也应该帮你岳父我,而不是便宜外人。我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你,今后就剩下一个孤老头子。你说你该不该不帮我找个暖被窝的
大当家在进攻馆陶之前,曾经亲口答应过王堂主,城里的女人尽他挑尽管知道这话说出后可能令张金称有些下不来台,但情急之下,程名振还是不得不旧事重提。
说着话,他将目光看向张金称,期望对方能主动站起来,劝说几个老不羞稍作收敛。张金称显然也没想到本来自认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了的事情居然引发出一场争执。非常歉意地冲着程名振笑了笑,皱着眉头说道:你别见怪。他们就这德行让他们先争,等一会儿他们争累了,咱俩再慢慢跟他们商量
这事儿没的商量王麻子抬起头,冲着程名振吹胡子瞪眼。如果你九当家要把姓周的女人一并收了,就冲你给寨子里立下的功劳,四叔我也会让你。可他一个堂主,却要骑在我们几个寨主的头上,这算个什么道理
城破那天,王堂主又不是没碰任何女人大当家已经兑现了承诺,他不能赖起来没完就连孙驼子也不肯让步,揪住馆陶县城破当夜王二毛曾经带头烧杀淫掠的事实不放。
在程名振的记忆中,孙六当家为人比王麻子和杜疤瘌两个正直得多。如此不合常理的反应,实在有些出人预料。还没等他琢磨过来孙驼子为什么要淌这份浑水,三位老寨主又为女人的最终归属问题继续开战,你一言,我一语,激烈程度不亚于两军交锋。翻翻滚滚争了几十个回合,花样尽出,一时间却分不出高低胜负。
张金称这个大当家做得实在是失败,只能抱着茶盏,无可奈何地苦笑。在探讨程名振的婚事之前,他已经宣布过接下来谈的不算公事,因此心里再懊恼,也不能借助山规捍卫自己的大当家权威。此外,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已经隐隐上升到了巨鹿泽中新老两大势力的平衡方面。作为大当家,尽管私底下曾经对柳儿有过承诺,关键时刻,张金称却本能的认为自己需要重新考虑一下前天晚上仓促做出的决定。他不鼓励老人倚老卖老,但也不愿意过分偏袒新秀,以免过分鼓励了新势力的风头,让追随自己多年的老搭档们心寒。
就在这一迟疑的功夫,王麻子、杜疤瘌和孙驼子三人之间的争执愈演愈烈。其他几个寨主则各怀肚肠,笑着在旁边看热闹。偶尔开口插几句话,也是九分在火上浇油,只有一分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
王堂主对周宁仰慕以久。在城破之前,他们两个就认识见几个寨主丝毫不肯给自己颜面,程名振只好软语相求。君子成人之美。况且天下女人多的是,又不止周宁一个几位前辈再让我一回。等下次出泽,我给大伙每人抢三个知书达理的美女回来便是
什么时候出泽还不一定呢
你以为县城那么好破啊,你想打就能打下来一个
九当家说得有理,天下女人有的是,王堂主何必非跟我们几个老家伙争呢
论起嘴上功夫,众寨主们谁都不比程名振差。不用思考,张嘴就是一连串几乎无法反驳的道理。特别是杜疤瘌,几乎是为老不尊,拍打着程名振的肩膀,笑呵呵地道:下回是下回。小九,你下次一定多抢几个女人回来,馋死这些老没脸皮。但这次,你就别跟着掺和了。我这不是不给你面子,我得跟王老四争这口气
话说完后,他还不忘了向准女婿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咱们爷儿两个是一家人,你胳膊肘子千万别往外边拐。
可是对方再为老不尊,也是杜鹃的父亲。程名振急不得,恼不得,直憋得额头汗珠滚滚。
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帐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七当家杜鹃板着脸,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将手中横刀向地面上一插,厉声喝道:都别争了,我一会儿就将那个女人剁碎了喂狗。省得你们一个个没完没了不就是个马夫的孙女么,又不是什么皇上的千金
我说大侄女,这王麻子正跟杜疤瘌等人闹得高兴,却被杜鹃搅了局。立刻将脸拉下来,拖着长声说道。
周家的庄子是我攻破的,女人是我抢回来的四叔,您还有什么话说杜鹃将眉头一竖,将王麻子后半句不满的话直接憋回肚子里。
按山寨的规矩,先破城者的确有挑选战利品之特权。王麻子被憋得脸红脖子粗,连喘了几大口气,才悻悻回应道:你们,你们父女夫妻有种,我孬,我认怂还不行么
我们父女翁婿怎么了哪点做得对不起寨子杜疤瘌占据了上风,心满意足。咧着嘴先冲王麻子回敬了几句,然后转过脸,讪讪地冲女儿求肯道:鹃子,那马夫的孙女
刚才杜鹃跟王二毛两个一道在帐外偷听,开始本来以为王麻子等人也就是笑闹几句,不会当真为了一个女人争执不休。后来听到大伙越说越不在行,非但三番五次落了程名振的面子,并且把王二毛也说得甚为不堪。实在觉得这样太委屈二毛了,才怒气冲冲跑进来,强行替丈夫的朋友出头,。
此刻见父亲还纠缠个没完,她脸上实在挂不住,将眼睛一瞪,低声反问,那女人比我还小,你把她收了,我叫她什么
我,我又没说娶她为妻杜疤瘌被瞪得心里发虚,喃喃回应。
还有哪个想女人想疯了,别顾及面子,直接跟侄女我说,我明天就出泽给你们抢去。一句话噎回去了老父,杜鹃扭头四顾,目光如刀子般凛冽。这些都是她的娘家人,却在未婚夫婿面前,一再显露出贪婪、好色的本质。此刻未婚夫婿脸上虽然勉强还带着笑,内心深处一定又对巨鹿泽群雄失望透顶。
不但程名振会失望,即便是杜鹃自己,也极其瞧不起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行为。偏偏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还以此为荣,一个个像苍蝇见到了烂鱼般,唯恐落在了别人后面。
被自家侄女的目光扫视,先前还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寨主们不觉心虚,陆续将头侧开,避免与杜鹃的眼神相接。一个扫下来,在座诸君基本收起了笑容,道貌岸然,仿佛刚才争风吃醋的不是他们一般。
其实大伙不过是开玩笑而已郝老刀怕众人下不来台,仗着曾经指导过杜鹃武艺的身份,笑着打圆场。
就是,就是,三哥和四哥闹惯了,谁都不会当真八当家卢方元也趁机大作好人,出言替众人遮羞。
有这两句话做铺垫,张金称也能找到落脚的台阶了。轻轻咳嗽了几声,笑着补充道: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几个老家伙也好久没这么纠缠过了,鹃子你不懂,甭看我们互相拆台,实际上越纠缠情分越重。周家那身上没四两肉的小娘皮,其实他们谁都没看上。故意说两句笑话,逗逗闷子而已
既然大当家都开了口,杜鹃不能不给面子。笑着冲张金称施了个礼,低声道:如此说来,侄女又莽撞了。二伯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怕他们闹得太狠了,让您不好管
好聪明的回答程名振听得眼睛一亮,迅速把头转向杜鹃。恰巧杜鹃也想知道程名振是否还在失望,将关切的目光投了过来。二人的眼神于半空中匆匆一汇,然后笑着各自挪开。彼此想表达的意思,却与这一盼之间,了然于心。
呵呵,我向来是由着他们闹。闹累了,就可以说真话了张金称呵呵一笑,主动将刚才自己不作为的缘由给出交代。其实有些事情我早就准备处理,一直没腾出功夫。既然大伙说起来了,我就仔细跟大伙说道说道。王二毛那小子初来乍到,的确没什么功劳。但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也不能不算。为了不让别的堂主、头领们眼红,这样吧,把姓周的女人让鹃子领去,先当个使唤的丫鬟,帮着收拾收拾嫁妆。等过些日子,二毛立了功,鹃子再做主将姓周的女人嫁给他。反正都是你寨子里的人,别人纵使心中不高兴,也不好挑理儿。老三、老四和老六呢,的确缺个暖被窝的。就着落到鹃子和小九两个身上,下次出泽,捡好的给他们三个每人弄俩回来模样不能比姓周的差
他们杜鹃还想抗议,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程名振冲自己摇头,愣了一下,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
王麻子和杜疤瘌两个对此裁决也不甚满意。但耐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鹃,也只好顺坡下驴。只有孙驼子依旧不甘心,咧了咧嘴,笑着道,我只是想收个徒弟,传我衣钵而已。根本不是为了要女人。既然大当家放了话,我也不能不给大当家颜面。这样吧,让她有功夫在白天时多去我那里打打杂,反正天黑之前一准回来,不会出任何差错
能让众人做出这么的让步,程名振已经心满意足了。怕杜鹃继续给大伙脸色看,笑了笑,抢先回答道:也好,我正想着过两个月等队伍练得差不多时,带一部分人出泽去实战检验一下效果。到时候就请三当家和四当家在后面坐镇,让我也借借前辈的声威。到时候若有斩获,除了上缴主寨的那一份外,剩下的由三当家和四当家先挑。六当家到时候也可以一起去,倘若能得到什么名贵药材,也免得我们不识货,白白当草根给烧掉了
这还差不多王麻子见程名振很知道好歹,抹了把脏兮兮的下颚,小声嘀咕。
也好孙驼子看了一眼含情脉脉的杜鹃,又仔细打量程名振,意味深长地出了口气,低声应承。
他发现,转眼之间,程名振已经适应了巨鹿泽九当家新身份。有些地方,甚至比杜鹃做得还符合绿林规矩。但两个人的面相,按照命格却依旧是无法白头相守。程名振生来面泛桃花,鹃子双眉之间却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命纹,直插鼻梁上方,半途而断。
倒是那周家丫头,跟程名振的命格隐隐相合,注定要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今天,他使劲浑身解数都不能阻止此女的命运向程名振越靠越近,日后,恐怕将愈发艰难了。
想到这些,老人洞察世态的目光竟带上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将头轻轻地转了开去。
一桩头疼事圆满得到了解决,张金称心情大畅。立刻命人去准备酒菜,在中军帐内款待几位巨鹿泽的柱石人物。程名振酒量很一般,心里又惦记着演练精兵的事情,浅浅的吃了几杯,便找了个合适的借口向大伙告辞。
一干老江湖们吃酒向来是不喝趴下不算尽兴,见年青人适应不了大伙的习惯,又罚了他两盏,也就罢了。程名振一走,杜鹃亦立刻站起身,众寨主哄笑几声,心照不宣,挥手命她自便。
转头出了主寨,程名振脸上的笑容便再也装不下去。叹了口气,轻轻摇头。与他并肩而行的杜鹃心情也不太舒畅,跟着叹了口气,用靴尖踢得路上的石子四处横飞。
小心别伤了人,也别踢到大块石头上伤了脚毕竟已经有了夫妻之约,程名振不忍看杜鹃一个人生闷气,侧过头,低声叮嘱。
杜鹃等得就是对方肯先开口跟自己说话,笑了笑,柔声道:没事,我踢习惯了。倒是你,有气不要憋在心里面。他们那些人没脸没皮,你自个儿气得再厉害,他们也不知道。即便知道,也不会就此改了。
我哪里想过改变他们程名振长出了一口气,继续苦笑,我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大当家曾经亲口答应过二毛。前天又亲口答应过柳夫人。你爹和四当家带头一闹,他就立刻又改变了主意。这好歹只是件内部小事,若是将来与官军开战,他也没个准主意的话
以前还不是打到哪算哪,打不过就跑杜鹃苦笑,现在已经比原来好多了,至少偶尔还聚在一起商量商量长远目标,不是过一天算一天
二人相对着摇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望。程名振失望的是,如果老家伙们于任何事情上都纠缠不清的话,巨鹿泽早晚有一天,会被外面的官军连根拔除。作为九位当家人之一,自己的未来根本看不到任何光亮。
而杜鹃失望的是,娘家人实在不给自己长脸。念着往日的救命之恩,程名振现在还能包容自己。如果有朝一日这些情分都被父亲给挥霍绝了,夫婿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会不会也充满鄙夷呢
一时间,小夫妻二人谁也没心思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默默赶路。又绕过两座小湖,堪堪离杜鹃的营寨近了。她犹豫着停下脚步,从鼻孔里嘀咕道:我先回去了。明天校场上再见二毛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解释给他听。
我跟你一道去吧程名振想了想,低声回应。他一直对周宁志在必得。肯定会相当失望。好在两个人都属于你管辖,有的是让他们在一起的机会。
见自己的小伎俩得逞,杜鹃露齿而笑,略显淡棕色的脸上登时洒满了阳光,大不了我让二毛带亲卫队,天天守在她身边,虽然暂时得不到,也不至于太心焦
这个安排差强人意,但总好过什么补偿都没有。程名振咧嘴笑了笑,低声回应,也好。反正很快就会有仗要打。等二毛立些功,咱们便有了足够的借口
你真的要带弟兄们出泽去帮我爹他们抢女人杜鹃的脚步一滞,皱着眉头追问。
心中惦记着好朋友王二毛,程名振一直没太注意杜鹃的表情,点点头,信口解释道:不是因为今天答应了四当家他们,而是需要出去活动活动,看看先前练兵的效果到底如何另外,把注意力转移到巨鹿泽外边,大伙就不整天盯着营地里边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如果一直像现在这样天天在窝里憋着,早晚会憋出是非来
有关巨鹿泽中一些老家伙看向程名振目光里所包含的内容,杜鹃也觉察得清清楚楚。她不想这么快就让程名振出去冒险,但心里也明白夫婿若想在巨鹿泽中站稳脚跟,肯定要通过几场硬仗来实现。咬了咬牙,低声询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咱们两个的婚事之前,还是之后张大当家会答应么他可是一直说要暂时避开官兵的风头
这就是张大当家的意思啊程名振看看侍卫们都知趣地没跟上来,伸手替杜鹃整了整头发,笑着解释。张大当家怕我不肯尽心帮他。所以才想通过把周宁赐给二毛来示恩于我。连同他努力促成咱们两个的婚事,都是为了示恩。我如果再不肯出去打一仗,便是不识抬举了。不过你放心,我要等房子盖起来之后再动身。速去速回,等房子里的新泥干掉,能住人了,也就回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杜鹃楞了一下,本能地做出反应。随后才意识到这一切都建立在程名振的假设基础上,张金称其实没明确做出过任何暗示。你,你确定张二伯怀疑,怀疑你不尽心尽力她瞪大眼睛,目光中充满了茫然。没遇到程名振之前,父亲就是父亲,张二伯就是张二伯,关于几个寨主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很少去关注,也很少去想。而现在,伯伯和叔叔们却越来越复杂了,复杂到她再也无法看清楚他们的笑脸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思。
也不怪他。换了任何人处于大当家位置,都会多想一些程名振爱怜地抚摸了杜鹃的发梢一下,笑着摇头。这方面,张大当家已经做得够好了,我也不能奢求太多。早些跟官军打一仗,证明给他看便是
比起因为怀疑就动手相害的林县令,张金称的心胸的确已经宽广得多。巨鹿泽中环境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毕竟还能让他暂时活着,并且活得还比较舒坦。想到这,他的心情更畅快了些,笑了笑,继续解释道:并且这次出兵,也不会打得太热闹。我明天会去找一下大当家,向他请一支令箭。让他允许我在机会差不多时,带三千弟兄出去转一圈。一则检验一下练兵成效,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