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和唐老师交谈。
她眼里所见耳中所闻都是他,可又觉得眼前一切极不真实。虽然已经在屏幕上见过他许多次,可真人来到眼前,她不由自主将记忆里那个少年和眼前这年轻男人相比,惊讶发现,他长高了那么多,他肩膀比从前宽了那么多……
她呆呆看着他,恍惚中突然想到,她现在这样子,不正是个无人搭理、呆若木基的木偶么?可谁知道木偶发呆时心里在想什么?
转念一想,她又记起一次语文考试之后,容朗跟她讲过呆若木基的典故,这词原先可不是贬义词。
李唯安脸上露出一丝有点怪异的苦笑。
啊,回来了,那位突然离她而去的傀儡师回来了,她又可以动了。发条重新上紧,齿轮咔咔作响,心脏重新跳动,血液泵回四肢肌肉。
她站起来,尽量平静地和唐老师道别,“我……先走了。”
唐老师目光在她和容朗之间一转,“噢。行!你去忙你的吧,改天再来。”
李唯安走远了,老唐才重重咳一声,问容朗,“去年去了北极冰山,这回连南美丛林也去过了,还放不下,想不开?”
容朗脸上忽然现出一种孩子气的委屈,眼神气苦。
老唐一看,这还有什么疑问啊,“那快去追她呀!”
容朗杵在原地不动。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老唐弹弹手里香烟,烟灰簌簌落下,“搞什么啊?未成年的时候一个个觉得自己可以为爱赴汤蹈火,拉都拉不住,长大了一个比一个怂。”
容朗还是不动,可是眼睛早就红了,下颌线轻轻颤抖一下。
老唐又说,“你那时候是怎么跟我和金老师说的?道阻且长,百折不回。还有什么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从住院部二楼到停车库有一条空中走廊,大概900米,成年人平均步速是每秒1.5米。你自己算算,她走出去要多久。去吧,没有百折,更没有山海!”
容朗转身飞快向外跑,吓得一个正走过来的护士惊叫着闪到一边。
那真是只有几分钟的路。
他追出去,刚好看到通向车库的电梯门在她身后合拢,电梯下行。
容朗飞奔过去,想也不想推开电梯一侧的门,顺着步梯一路向下狂奔。
他推开楼梯底层那扇门,李唯安正站在不远处一辆奥迪车旁边拉开车门。
“李唯安——”他的声音在地下车库里回荡。
她回过头。仍然是面无表情。和当初一样。只是五官轮廓随着年龄增长愈加立体,眉目深刻。
他一步步走过来,终于走到和她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不,是一抬手就能碰到她的距离,他却再也不能向前前进哪怕一厘米了。
这个距离已经是容朗的极限。
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却只走到了这里。
容朗的眼眶突然发热,唐老师说的没错,不管是去过南美的丛林,还是北极的冰山,他始终放不下。
李唯安唇上一点口红也没涂,一丝不苟抿着。她望着他,眉心微蹙了蹙,“什么事?”
容朗不可置信。
她竟然可以一脸平静,她竟然会这么问!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不过是两个一度认识的人再度重逢,仿佛她欠他的,只是一个招呼,一声寒暄。
这一刻,当年的不告而别终于有了解释:她根本不在乎。
容朗像是误食了一大勺芥末,一股热气从他心口直冲到脑门,鼻酸眼辣。他猜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可怕,因为她脸色煞白,还向后退缩了一步。
难道说,他们的相识,一起经历的那些事——初雪时第一次相拥,仲夏夜里的相视……所有感动、心跳、沉吟至今的美好,全不过他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藏在他心底这么多年的那股气终于在此刻炸了,他冲她喊道:“你到底是谁?你连名字都换了!你到底是李唯安还是vivian leighton”
她双唇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那双浅棕色眼睛里的神情一如当年,看似清澈,实则不可捉摸。
容朗忽然感到悲伤。
他曾将一些李唯安令他觉得古怪的行为告诉他的心理医生,想要从一个完全客观的人的角度猜测她不告而别的原因,医生的推论是,她极有可能是位亚斯伯格症患者。这类人缺乏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或者说,他们不能理解他人的情绪,因此常会做出在常人看来不合常理的反应,他们更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因此常常能成为某一领域的专家。
他看着她,绝望而无助。
这时,车库中已经有人发现了容朗,向他们看来,提起他的名字。
他只能转身快步离开。他知道自己再站着不动,恐怕会有更失态的举动。
李唯安看着楼梯间那扇门在他身后合拢,一动不动。
很快,他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她打开车门,把包放在副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开出车库。
车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