熮乙犹豫了半晌,才说:「那个,我点肉……」刚说出,却又改口。「不不,我点莲蓉糕好了。」
主子说:「先生想吃什麽,尽管点,不要客气。」
「不,莲蓉糕就好。」
主子把食单拿过,看了一眼。「先生想吃肉饼,是吗?」
熮乙是个老实人,情绪都不会藏的,脸一红,独叔就知道主子猜对了。
主子对夥计说:「我们有三个人,该切几斤肉饼,你替我们估计一下。」
夥计称诺,走远後,熮乙难为情地笑着。「让您破费,大人。」
主子笑。「托先生的福,我们也可以嚐嚐当地口味的肉饼。」
熮乙似乎次遇到这样的富人──如此礼让穷人的富人,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他尴尬地摸摸颊边的胡渣,想了想,才说:「我才是托大人的福,平时可没什麽机会吃到肉呢。」
「是吗?那待会儿再多带个几斤回去,给您妻小吃吧。」说着,主子马上吩咐夥计处理。
熮乙激动地站起来阻止。「千万别啊,大人,很贵的。」
独叔安抚他。「这是我家二爷的一点意思,您不要在意。」
「今天,是我们有求於先生。」主子说:「这点谢礼是应该的。」
熮乙这时才敢抬起头,正眼打量这位富人。他怯怯地问:「大人……真是寻夫人的……亲兄?」
主子一愣,脸色略微凝重。他说:「是兄长,但非亲生。」
「难怪,我想怎麽长得不像……」熮乙搔搔头。「可是,您跟寻夫人给我们的感觉,都一样。」
独叔看到主子很认真地听。
「您们都没有富人的派头,您们的心地,都是慈悲的。」熮乙说。
「慈悲啊……」主子别开眼,望着屏风上的刺绣。他喃喃地说:「我没想到先生会这样形容舍妹。」
熮乙以为自己言语得罪,又回到那穷人畏缩的模样。「抱歉,大人,我虽被夫人提拔为甲线的管事,可您也知道,我骨子里还是个矿工,工人不懂礼数,若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慈悲是好词啊,先生。」主子安抚他。「我不过是个外地人,先生,您不用对我这样毕恭毕敬。」
他甚至倾着身,殷切地对这名工人说:「先生也不要怕得罪我,我今天找先生来,就是要听先生说实话,我要听您看到的事实。今天的谈话,我谁也不告诉,所以先生当可尽情的说,不用怕。」
主子的盛情,熮乙赶忙领受。「我自当尽力,大人,我知道的,绝对不隐瞒大人。」
「感激先生。」主子颔首。
此时,夥计也端来烘热过的肉饼。肉饼是用刷了蛋黄的油酥饼皮包裹,内馅是甜香浓郁的乌豆沙,与用油葱炒过的肉脯,烘热过,肉饼更加油香可口。
主子亲手砌了一片肉饼给熮乙,边闲聊似地说起:「听说,甲线矿脉发生矿灾时,多亏先生熟悉矿道,因此救了十余人的性命。」
「是,不过,那也只是碰巧。」熮乙神色哀戚。「何况,没救出的人,还有好几百人。」
「先生不要自责。」主子将饼递给熮乙,转了话题。「舍妹因此封您为管事,继续甲线矿脉的疏通?」
熮乙双手捧着接过,说:「没错。那阵子,夫人常驻永金脉,坐镇现场,需要真正熟悉矿脉的左右手。连续旬月,夫人都跟我们一块耗到三更,研究矿道图,查探现场,商讨如何救援,凡事亲力亲为。」
「所以,先生那时常与舍妹相处?」
「是的,大人。」
主子见熮乙顾着回答他,却没吃饼,赶紧请他嚐,也要独叔一块吃。
他看他们吃饼,自己则吃着烟,安静地想了一会儿。
之後,他才问:「在先生看来,您觉得舍妹……是个怎样的人?」
熮乙想也不想,毫不别扭,马上直白地说:「夫人是个慈悲的好人。」
主子苦笑一声。他似乎对「慈悲」这词很有感触。
「夫人不会因为自己是寻家人,便摆高傲的架子。」熮乙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不瞒您说,大人,在玉漕,我们若和富人站在一块,那高度的差距啊,就像一个站在低凹的洼地,一个站在高坡上,这好像天经地义,我们也习惯了。可夫人却自愿走下高坡,和我们同站在洼地里,她与我们,是平视的。」
独叔看这朴拙的工人,一谈到自己的东家,竟没了之前的羞怯,侃侃而谈,眼睛还发着光。那是崇仰,是倾慕,圣洁而不可玷污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