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晃来了两道人影,下人赶紧上前应门。
进来的是寻奴,後头还跟着一个人。
看到那人,肃离的脸冷下了。
寻奴笑着向二人道早。下人上前要替她张罗座椅,可她身後的那人却一个箭步上前,迳自为寻奴拉开椅凳,并为她备起碗筷,不让其他下人碰触她。
当他抬起身,主母与下人们也都看到了那双奇特的金色眸子,微愕。
肃离知道他生得清秀,否则扮起武旦来,不可能会有女性的柔雅。如今看清他卸妆的面孔,五官堂正,眉宇细致,眼神的冷峻中带着挺拔的英气,让人不敢贸然亵近。所以,那些未出嫁的小婢女们都只敢扭捏地偷睨着他,暗自脸红羞怯,却又不敢多靠近他。
他是个上相的男人,也是个强壮的男人,即使穿着和粗汉无异的素色袍子,也能凸显他不凡如武侯将相的身姿。寻奴站在他身前,像只被保护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雏鸟,而他则是骄傲又俊挺的大鹰,由高处睥睨万物。
肃离失算了,他以为这个一直在暗地保护寻奴的人,正如走查吏所言,是个平凡、庸碌至极的人。
他的心情,因为吃醋,很糟。再看见那人搀着寻奴的手,扶她安座,又更糟了。
寻奴落座後,男人便安静地站在寻奴身後。他用眼神巡了一遭花厅里的人,对於所有下人,他俱是陌生、疏远地打量,用冷漠划清并凿深彼此的鸿沟。看见惨白着脸的主母,他的嘴角则是轻蔑地微浮,金色的眸子高傲地斜视着她。而看上了肃离,他尤其不友善,甚至瞪起他来。
肃离也是平静却冷冽地睨他。
「先为主母与大哥介绍一下。」寻奴说:「他名叫毋言。」
肃离移开视线,开始注视寻奴。这是他俩亲密过後次见面,寻奴和柔的笑容再次与他保持了距离,让那一夜变得有些虚幻不实──那样暴烈却融化了彼此隔阂的性爱,彷佛从未发生过。
可他不放弃,不气馁,还是那样热烈、缠腻地看着她。
反倒是寻奴,似乎是刻意地避开他的眼睛。
「他是你的谁?」肃离挑衅地问。
这叫毋言的男子瞪他瞪得更厉。
寻奴的微笑很浮浅。「我儿子。」
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马上意会过来。
寻奴又补充。「正确来说,应该是寻越的儿子。」
肃离松口气。
後来,他再观察,却觉得他们的互动不似後母与继子,反而更像主人与忠犬。
此时,有一名婢女进门来,要为寻奴上一碗绿豆糜。开门声响起时,毋言毫无反应,可当那婢女靠近他身侧时,他忽然一震,猛地反身,也把那婢女吓得失神,汤盘一松,摔碎了碗。
寻奴轻轻地牵起毋言的手,捏了捏,似乎是想安抚他,没事,没事……
肃离的眼眯得更阴。
「抱歉,吓到你了。」寻奴对婢女说:「劳你再替我上碗新的。小心,别割到手。」然後,她对他们解释:「请见谅,主母,大哥,毋言患有耳疾,对四周动静反而更为敏感,一点风触,都会大惊小怪,希望没惊到你们。」
「我知道。」肃离看着毋言,说:「昨晚便见识到了。」
「昨晚?」主母激动。「昨晚发生什麽事?」
肃离故意不答,他就是要主母深受这种被暧昧不明的危机感所折磨的痛苦。
「患有耳疾,却能打出那一身拳脚,很是不易。」他继续对毋言说:「那批偶师,没一个是你的对手。亏你相助,方能破案,多谢。」
主母瞪凸着眼,惶惶地看着寻奴,猜测着她知情多少。
寻奴却无动於衷,好像对昨夜的偶师事件毫不知晓。她说:「大哥,毋言听不到……」
「他知道我在说什麽。」肃离笑说:「他能读唇,不是吗?」
寻奴端起早茶啜着,不再回应。
「他若能说话,」肃离瞥了眼主母,再说:「或许可以为我们说说,昨晚发生了什麽事。」
「主母。」寻奴放下茶盅,开口唤道。
主母浑身一抖。肃离轻哼一声,笑她那惊惊慌慌像小鸡的模样真是狼狈。
寻奴柔顺地笑说:「後天,就是您五十五岁的生辰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掌,她的婢女捧了一件包袱进来。
她一边解开包袱,说:「女儿一直担心赶不及完成,特地将活儿带上船去做,总算给女儿赶出来了。」
毋言主动上前,将包袱里的衣服抖衬开来,展示在主母面前。
就是那件寻奴片刻都不离手的水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