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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道旨意,凡是回避诸生另行定期乡试,由钦派大臣阅卷,与考的有六十余名,只中了五名。贾权中在第二,那末名便是吴尚书的长孙吴荣。这是主上的特恩,也是先朝的旧例。贾蕙回到家里,见着宝钗,将闱中遇着宝玉的话详细说了。

    宝钗笑道:“亏你这么大了,儿子都有了,还象小孩子似的,传出去不是个笑话么?”又听到宝玉替他镇邪,心中也着实感念。说道:“你老子做了神仙,还这么卫护你,这么看起来,做儿子的不孝顺父母,是多大的罪过。”此时圣驾因天气渐寒,只在宫中办事。

    贾兰夫妇都从海淀搬回家来,正好梅氏月分渐大,便于调养,连日一班新贵都纷纷到荣府投贽,求见贾兰。那些出在贾蕙本房的,却要先见贾蕙,其中多是绩学之士,还有好几个五六十岁蹭蹬场屋的老诸生。贾蕙虽然年轻,只可抗颜受礼。这几天忙过了,贾蕙家居无事,便重理起字课,有时替权哥儿改改文章,倒也逍遥自在。却因南上两书房需人,掌院保了几个编检,都不称上意,旨令该掌院另行保荐。

    掌院想起贾蕙是大考,皇上特别赏识的,保上去一定合适。于是另保了几个翰林,贾蕙也在其内,随即定期考试。那天正值严寒,笔干墨冻,勉强敷衍完卷。出了场,甚为失意。及至揭晓,只取了三名,贾蕙居末,那两个俱派在上书房,只贾蕙派在南书房行走。原来上意兼采平日才望,并不专重文艺,从此也须长年入直,每逢年节庆典,赐宴听戏,以及赏赉物品,均照各军机大臣及各部尚书之例。可是那些太监索要许多行当,逢年遇节,也须从丰给赏,倒添了无数花销。好在贾府此时家用有余,尽可供应。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兰香生下桢哥儿已有三个多月,那哥儿生得粉装玉琢,有几分颇似宝玉。有一天早起,兰香带着奶子,抱了哥儿来见宝钗请安。宝钗道:“这两天怪冷的,怎么倒把哥儿抱出来了?”兰香道:“今儿没风,也叫他认认奶奶的屋子。”宝钗看那桢哥围着绣花大红棉抱裙,穿着杏红绸子小棉袄,小脸上擦着脂粉,点上一朵红梅花,越显得眉目如画,十分可爱。逗着他玩了一回,因想起那回拾得北静王仿制的玉,叫莺儿寻出来给哥儿带上。

    兰香诧异道:“这不是爷爷常常带的玉吗?见时带回家来的?”宝钗道:“这是人家仿的,给桢哥当玩意罢,他大了见了这块玉,也就知道那真玉的大谱了。”兰香道:“奶奶今儿还没到上房去么?”宝钗道:“可不是么,一起来林之孝家的就拿了一大堆的帖子来,好容易才理完了,咱们一块儿上去罢。”便同兰香带着桢哥儿和奶子、丫头们,同往王夫人处。

    王夫人见了桢哥儿,着实欢喜。连忙抱过去引逗他,忽见他带着玉,也不免诧异。宝钗将拾得假玉的话回明了,王夫人笑道:“桢哥本就象他爷爷,再带上这玉,真和他爷爷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因又问道:“他们说蕙儿在闱里遇着宝玉,真有这事么?”宝钗道:“他先在兰儿房里,一起见着的,后来闱里闹鬼,蕙儿有点害怕,他老子还时常替他做伴呢。”王夫人道:“蕙儿怎么不告诉我?我就不懂,宝玉轻易不肯家来,倒肯天天在举场里混,这是什么道理?”

    宝钗道:“听说是天上派他监督文场,可巧爷三个碰着了。蕙儿怕太太知道,又要伤心,所以没敢回。”王夫人叹道:“我也想开了,他不想着我,我还想他做什么?”说着眼圈又红了,宝钗连忙打个岔道:“大嫂子这时候还没上来,别是兰哥儿媳妇添养了吧?”王夫人道:“我昨儿晚上打发人去瞧她,还没有发动的信,也许还得两天哪。”一时瞧着桢哥儿,又说道:“家里有了小孩子们,到底热闹得多。头几年蕙儿、权儿都大了,见三丫头带了小哥儿、小姐儿来,都觉得稀罕。如今有了枢儿,又有了桢儿,这回再添上一个,年底下可就热闹了。”宝钗道:“他们都是年轻轻的,往后一年一个起来,几年就够了一桌,太太还要嫌闹得慌呢?”

    正说着,李纨上来,就给王夫人道喜。回道:“兰儿媳妇添了一个姐几。”王夫人笑道:“我和宝丫头正说着呢,昨儿玉钏儿去瞧,还没有信,怎么添得这样快?”李纨道:“这回真顺当,只正经疼了两阵,姥姥还没有来就落了草了。”宝钗道:“咱们家好久没得姑娘,虽是姑娘,比起小子还要希罕。总算有造化的,才投到这里来。”王夫人道:“姑娘怎么不及呢?元贵妃娘娘享尽全福,不必说了。就是探丫头还抵过大半个儿子么?”又向宝钗道:“咱们同去瞧瞧吧,也给你大嫂子帮帮忙。”李纨忙道:“今儿外头可很冷,太太若去,得添件年眼。还是坐小轿子去罢。”

    宝钗忙叫玉钏儿吩咐预备轿子,少时预备齐了,又替王夫人披上紫貂斗篷,绣凤搀着坐上轿,众人围随着到稻香村去。此时姥姥已剪了脐带将姐几包裹好了。王夫人看了一回,又问问梅氏,见梅氏大小平安,李纨又是照料惯了的,自可无庸多嘱。只吩咐将生化汤,桂园汤预备下,给梅氏吃。小孩子胎火重,多吃些三黄汤。一面和李纨、宝钗说些闲话,坐了好一会儿,方回房去。

    那天贾兰从军机下来,至政务公所吃午饭,又赶到都察院衙门,直到擦黑回来,知道梅氏得女,转为合意,还做一首得女的诗。过两天,便近洗三之日,薛姨妈、李婶娘和邢岫烟、薛宝琴、李绮都来给王夫人、李纨道喜,只李纹因自己小月没有来,探春先至怡红院寻宝钗,正遇着湘云,三人谈了一回,方同往李纨处。

    先和薛姨妈、李婶娘见了礼,然后向李纨道贺。李纨道:“这也值得道喜么?”探春道:“我昨儿得信知道添了姐儿,也喜欢的了不得。咱们家虽兴旺起来,我只愁闺阁凤雅没有人接得上。这就好了,等姐儿长大点,我来教她做诗……湘云笑道:“你是忙人,哪有工夫教诗,若当先生,还是我合适。”宝钗笑道:“你头一个徒弟是香菱,就教得不惜。如今只怕青出于蓝了。”宝琴道:“云姐姐,你知道么?外头新出了一部小书,是编造你的,说你在这里教许多女门生,连蕙哥儿也是你教的呢?”

    湘云笑道:“他们见我赖在这里不回家去,必定有一种正经事,因此瞎捉摸出来的。哪知道我想着教书,还有人要抢我的差事呢?”李纨道:“三姑奶奶,你给我们小孙女起个名字,借借你的福气。”探春道:“咱们家老规矩,男女一样排行的,只我们姐妹跟着元妃大姐姐排下来,没按着那玉字旁,如今还该照着老规矩才是。”李纨道:“这话不错,老一辈的姑太太都是按着文字旁起的。”探春道:“这是木字辈头,一个姑娘,又生在梅花开的时候,我替她起了单名梅字,别号芳初。也是百花头上的意思,将来也许再出一位娘娘。”

    李纨道:“娘娘也不算什么,四姑娘还不肯受封呢?只要象你做个一品夫人,就不错。”宝钗等探春说完了话,便拉她看稻香村的房子。探春道:“这房子我都看腻了,还看什么?”宝钗道:“并不是闲看,只因老爷打算退隐,要在西山盖一所小园子,大致仿着这里的结构,你看得多少间屋子才够住?”探春道:“照这几间可不够,虽说乡居一切从简,房子也不可太少。你想老爷既去,太太和周姨娘也都得去,还得带丫头、婆子和小厮们,上下总得有四五十间房子,咱们有时去了,也得住下,少了哪够住呢?只要多留些空地种花树,再点缀些稻田菜圃,就有乡居风趣了。”

    宝钗道:“我也想到这里,昨天叫蕙儿和清客们商量,先量出个稿子来,等画成了,咱们再斟酌罢。”探春道:“不得先买地呢,那地段总要有些天然风景,能够就着山坡更好。”宝钗道:“地是有现成的,就在那玉笏底下,老爷那年从学政任上回来就买下的。”探春道:“这图还得接着那块玉的形式,想法子布置,设计详尽了也好回老爷的话。”探春又道:“今儿可得回去,我家里还有事呢。几时那图画好了,你通知我,我就来。”

    那天接恰之后,贾蕙抽空约了一帮门客,到西山去看了一回,然后斟酌形式,画出图稿,探春得了宝钗的信,便回来住下,将图稿仔细看过。又邀惜春、湘云大家商议,改动了好几回,适才定稿。呈与贾政,贾政只令留下细看。原来贾政宦情甚淡,那年盖大观园,见那稻香村风景便动了归田之念,却因年纪末到,又感激圣恩高厚,不敢遽言引退。如今官至尚书,年逾七十,两孙俱已显达,正是自己名成身退之时,因此预卜山居,决计告老。

    当下看定了园宅图样,一面推病请假,先请了十天假,十天满了,又续了二十天。心想这回假满,便可奏请开缺。那天正在内书房做那请开缺的奏稿,刚写了一半,林之孝戴着帽子进来贺喜。回道:“报喜的来了,老爷调了户部,还得了协办。”政沉默许久,方说道:“给他赏钱,打发他去,别罗嗦了。”林之孝见贾政升官,转滋不悦,甚为诧异。只得答应是是,即时退下。

    随后李纨、宝钗听见此信,都上来给贾政、王夫人道喜。先至贾政处,贾政道:“人家估量我升了官必定高兴,你们是知道的,我正要告退,这一来倒僵了。若上折子请开缺,皇上一定不准,若再出去,那户部全是管钱的事,我向来怕沾边的,如何能办得好?办糟了,只怕要想告退都不能了。”李纨道:“老爷虽然年高,身子还硬朗,就到了户部,也无非纸片上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做个三两年,想法子告退,也还不迟。”贾政道:“我要退也不是一天了,既不能替上头做事,白占着位子,良心上更说不过去。”宝钗道:“上头既有这番恩典,老爷若坚执告退,似乎不大合适。好在盖那园子也得三、两月的功夫,到那时候再斟酌罢。”正说着,人回吴尚书来拜。

    李纨、宝钗忙回避了,同往王夫人处。贾政因在假中,便请吴尚书至内书房相见。一时家人们引他进来,送茶坐定,先问了贾政的病,又贺升调之喜。说道:“政老是国家懿戚,与平常大臣不同,主上既如此倚重,纵有贵恙也适时销假,方是吾辈致身之义。”贾政道:“兄弟也是这么想,只是理财之事实在非我所长,若因循恋栈,贻误国计,负罪更重了。”吴皮书道:“此时若如此上陈,也近于畏难引避。愚见还是到了衙门,先交过这个场面,将来相机进退,尽有余地。”贾政知他是关切之言,心中十分感激。

    又谈了好些话,方告辞而去。随后贾兰回来,说起早上召见军机,办完了事,皇上又单把他留下,问贾政病体好了没有?贾兰奏道:“尚末大愈。”皇上降旨:目下图治方殷,正资老成宿望,既命传谕贾政,早日力疾销假,不可推辞。贾政没法子,只可答应此次假满决不再续。

    过了几天。便入朝销假谢恩。那天又蒙召见,备加慰勉。贾政自陈迂拙,难胜户部之任。皇上降旨道:“历来管度支的人人都要见长,他们一见长,百姓就吃苦了。联此番用你,就取你这个拙字了,好替国家多留点元气。”贾政听了,只有称颂圣明,不敢再有他说,当时下来即到户部上任。又另定日期,至内阁翰林院上任。到了翰林院、由典簿引贾政先往土地祠拜过韩文公,然后至大堂上正中坐了,学士、讲读、编检、庶常一班一班地见过,贾蕙也在学士班中。贾政对各翰林不免一番周旋,又因自己并非科举出身,瞧着大家说道:“这从何来遽集于此,未免增我惭愧。”一时传为佳话。

    此时年关已近,贾政因户部饭银公费较厚,于分给族中年物之外又酌量各人家计情形,提另资助银两,族中莫不感激。三十晚上,照便举行宗祠春祭,代字辈是贾代儒、贾代佐、贾代修领头,自文字辈贾赦起,至木字辈贾权止,与祭的有六十余人。

    贾权本是贡生,又中过举人,也穿着公服,随同行礼。那些规矩礼节悉如往年,无须细述。贾政候祭祀礼部,面约合族远近长幼,于新年正月初十日,在荣国府荣桂堂春宴。大家都道:“咱们自己人,何必多此一举?”贾政只说有事商量,所以老一两辈的都答应准到。

    新年上,贾兰、贾蕙退直下来,忙着拜年、团拜和来往宴会,赶碌了好几日。过了人日,便抽空看看家人、小厮们将荣桂堂收拾布置一番。好安排宴席,那天申牌时分,合族老老少少的陆续来到,贾政率同贾兰、贾蕙亲自让坐,先说些新年吉祥的话。随后贾政说道:“一向为公事忙碌,和各位太爷、弟兄们都没得时常来往,今天奉请,一来敦叙宗谊,二来因我年衰力绌,早晚就要告退归田,想替咱们族中筹个持久之策。咱们自先代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