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晓啊,你的头发跟妈一样,又黑又亮,你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妈就让你留长头发,给你梳辫子。
妈,你就给我留长头发呗,我想梳辫子。
我转过头,稚嫩的声音,对我妈说。
谁想到,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不如刚才那般温柔。
别胡说,哪有男孩要留辫子的,出门叫人笑话,不男不女,那不就是变态?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跟我妈说过一句真话,我想要做什么样的人,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想要跟什么人在一起,统统都不会告诉她。
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懂的,也不会接受。
与我来说,家人,就是把我带到这世界上来的人,是我要负责任去照顾的人,除此以外,他们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当我一个人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的时候,当我受到伤害想要找一处温暖的时候,当我在漆黑的夜里,哭到绝望的时候,我多想像其他人一样,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大人,可以让我撒娇,肆无忌惮地依赖。
只可惜,别人有的,我并没有。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自己,萧晓,在这世界上,你只有你自己,你能依赖的,只有你自己。
那段回忆,那些我妈坐在小板凳上帮我洗头的回忆,它们真的存在过吗?
有时候,我已经变得不再相信
你怎么了?是不是泡沫弄眼睛里了?
史蒂夫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我的回忆。
我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哭了起来。
这么软弱不堪的一面,是不该让任何人看到的呀,毫无目的的软弱,除了得到别人的片刻同情,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没事儿,我自己来吧。
从史蒂夫怀里挣脱开,下意识用手擦了擦眼睛。可是,我的手上落满洗发液的泡沫,这一擦,眼睛更疼,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算了,事已至此,索性就大哭一场好了。
站起身,打开花洒,让温热的水迎面浇在脸上,整个身体颤抖着,好像这前半生,所有的坚强与自我保护,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堪一击。
史蒂夫没再说话,就站在一旁,拿一条干燥的毛巾,等我哭完,走过来,帮我擦干身体。
萧晓,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心里特别矛盾。
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生活,可也不想辜负梅峥,如果我有两个身体就好了,一个留在你这儿,一个去照顾梅峥。
我对梅峥,不是爱,就只是愧疚,你能懂吗?
第十七节
愧疚我当然不懂。
在我看来,一个人放不下另一个人,那就是爱。也许,你不愿意承认,以至于找了各种各样的借口。愧疚,便只是其中一个听起来比较漂亮的借口罢了。
当然,我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一个人,爱上这个人,同时又舍不得另一个人,这有什么奇怪?
关于那些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理论,也都是别人编造出来的,难道还真是什么宇宙公理?
我可以理解史蒂夫,却又隐隐地感到恐慌。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难道,他是要向我证明,我也是他爱的对象?
可是,我并不爱他呀。
我只是在这段时间,在这段不知道要怎么一个人度过的时间里面,刚好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而已。
我真正需要的人,是老顾。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老顾。
理由?当然非常简单。
如果没有老顾,我就活不下去了,首先,这八千多块钱一个月的房租,谁来给我付?我都已经习惯了过这样舒服自在的生活,说是可以摆脱老顾,出去闯荡打拼,不怕吃苦,那也就是矫情地说上一说。
这世界上,有什么人,明明可以过丰衣足食的日子,却非要去自讨苦吃?
我从史蒂夫手里把毛巾拽了过来,不紧不慢,继续把身体擦干,然后,突然蹲下去,张开嘴巴,试图含住史蒂夫的下体。
史蒂夫被我吓了一跳,当然,也并没有躲开。
这一场凭空而来的舒服,换了谁,大概也都不会拒绝。
两个人,从浴室,赤裸着身体,滚烫着,一直滚到床上,我开始尖叫,几乎用尽了一生的放荡。
史蒂夫离开我身体的时候,脸上挂着满足,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笑。
他一定没有想到,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我还能使出这般让他没有见识过的招数。
萧晓,你简直就是个妖精。
妖精老顾也曾经这样叫我。
于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夸赞,日久了,谁还没有点看家的本领?
我记得有一次,老顾突然问我,对别人,你也会这样?
我站起来,故作生气,埋怨他竟然这样想我。
老顾说,你装腔作势的样子,破绽百出,不过,你愿意为我装腔作势,我就该知足了。
人活到某个年纪,还有什么是看不穿的呢?
大概能继续愉快地活下去,靠得就是这明明看穿一切,又偏要自己给自己制造迷雾的乐趣吧。
说说吧,突然回来,是不是因为小路那里有了什么变故,又住不成了?
我穿好衣服,换了一张嘴脸。
心里,早有打算,刚才那一炮,就是与史蒂夫最后的告别。
我才不要他纠结,什么要把自己的身体分成两半,我萧晓,根本不需要这样蜻蜓点水的成就感。
以后别提他了我真的就只是想故意气你。
我跟小路之间,从来就没有都什么。
史蒂夫解释,他的表情认真,是那种越要说谎越要掩饰的认真。
不过,此时的我,倒没什么心情去跟他计较这些,我只是希望找一个由头,把他赶走。
行了,我和小路,谁床上的技术好,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好坦白的?
这样一说,根本再不给史蒂夫辩驳的机会,你们做过也好,没做过也好,反正在我这里,答案都是一样。
萧晓,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我知道,在这个圈子里面,谁和谁搞在一起,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稀奇事儿,可我没必要骗你,我现在都为了你回来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史蒂夫急了,在他看来,他愿意回来,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应该感恩?
真是笑话,在我眼里,你的分量,恐怕还重不过小丽
算了吧,要不要我现在给小路打个电话?
是你主动回来,还是他不收留你,你无处可去,一个电话,总能清楚吧。
步步紧逼,说起来,这番话不过是我要把史蒂夫赶走的手段。
但我没想到,听我说完,史蒂夫竟偃旗息鼓,真的再没多说一句。
所以,我随口编排的故事,原来是真的。
史蒂夫并非因为舍不得我而回来,真是小路那里有了变故,他无处可去
这一秒钟,差一点笑出来,人和人之间,是不是要这样,斗智斗勇到如斯地步,想想,又是何必?
史蒂夫又一次走了,拎着他那个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临行前,最后问了我一句,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刚才还
他是想问,为什么我要跟他莋爱。
但问到一半,大概也觉得自己的问题并无意义,索性中断,叹了口气,拉开了门。
我站在门口,正要说再见,抬起头,目光刚好与门外的一个人撞上。
老顾什么时候来了?
第十八节
老顾与史蒂夫,并没有说话。
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故作镇定。
这么晚,跟家里那位吵架了?
回房间,沿途打量屋子里的布置,刚才那一场狂欢,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也不知怎么,就担心起来,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过来看看,看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原来,那一个电话,并不是叶子,又或方军打来,早知道,把电话接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让老顾亲眼看到史蒂夫夺门而出的画面,就算我再有说谎的本领,恐怕,也是搪塞不过去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转换话题,从顾太太那里入手。
这么晚,突然跑出来,顾太太不会乱想?
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临时有个买画的大客户,这样,也能让她安心。
坐在床边,隐隐的,可以闻到空气中有安全套的橡胶味,也许是我心虚,用余光打量老顾,他倒是没有皱一下眉头。
她最近,对我的事不太上心,我去哪,她都是懒得管的。
老顾起身,去卫生间,我想跟过去,又觉得太过刻意。没一会儿,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原来,只是去撒了个尿。
恨自己,真是没出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如此紧张。
今晚,我能留下来吗?
从卫生间出来,老顾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看着我。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意味,换做从前,倒也不会觉得怎样,可在这特殊时刻,随便一句话,都让我觉得有什么特殊意义。
确定?你以前都不会在这儿过夜。
一个有家庭的男人,不管心里面住着多少人,不管平日里在多少人的身上抛洒汗水,夜晚,总归是要属于那个家的。
我与老顾刚在一起时,也幻想过,能不能有一整晚,老顾这个人,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不敢提这样的要求,做什么样的人,就要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底线在哪。
想要的多了,本来有的,也可能全都没了。
老顾没有回我,只是开始脱衣服,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仍能听到猛烈的风声。
我记得,你给我买过一身睡衣。
衣服脱到一半,突然抬起头,随意的眼神看我。
睡衣的确是给老顾买过一身。
那天下午,一个人无聊,在国瑞城那边的无印良品简单的设计,加上清淡的颜色,刚看见,就忍不住想起老顾。
人有时候,会突然进入某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并且觉得很是快乐。
比如那一刻,我就把自己当成老顾的恋人,拍下睡衣的照片,发给老顾,告诉他,为他买了一身睡衣。
相信,对这世界上的很多恋人来说,这种日常小事,都是温暖的感情催化剂。
我把照片发过去,果然,老顾很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