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从善放下筷子道:“急着回去做什么?郡里无非就是那么几件事, 要是事事都轮到你操心还要我这个郡长干什么?”又疑心道:“你不会是喝多了吧, 说的是什么话!”
她平日鲜少这般疾声厉色, 摆足了大人的派头。清平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隐约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 便道:“那依大人的话就是。”
孙从善闻言哈哈哈大笑, 对楚晙道:“殿下勿怪,自新法推行以来我郡人手实在是不够用,又兼之准备再开互市, 这事情确实一天比一天多,忙都忙不过来!”
楚晙笑了笑, 哪里听不出来她话中试探之意, 道:“孙大人能者多劳, 新法推行之初事务较多也属常理,待开春之时朝廷必会派人前来接管部分事务,届时大人也能卸下些负担,不是吗?”
清平饱经烈酒摧残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楚晙这话是什么意思?朝廷开春要派人来接管相应事宜, 又会派些什么人来呢?想起朝中白热化的两党之争,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孙从善面色如常,感慨道;“下官早有此意,临近新年,手上的事情确实也要放一放。朝廷能遣人来真是再好不过了,郡中人手不够,也怕耽搁了大事。”
清平背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倘若朝廷派人来,是不是说明一个问题,这场斗争已经在官场中大范围的展开了,云州乃是近年来朝中关注的重点,所有的视线此时都集中在此地。若是这斗争波及于此,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很可能长久的经营与谋划就要毁于一旦。
但此时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干坐着。待到酒宴尽兴已然是深夜了,孙从善醉醺醺的被下人扶了出去,清平注视着她走远,才转过身来看着一桌残羹冷炙。楚晙仍在自酌自饮,清平坐回她边上,从她手中夺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楚晙目光流转,瞥了她一眼,道:“怎么学会喝酒了?你不是向来一杯酒倒的吗?”
清平猛灌了一杯,双颊微红,闻言道:“喝多了自然就会了。”
楚晙哦了一声,淡淡道:“你喝过很多酒?”
清平转动着银杯,仔细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自嘲般道:“喝过太多,都记不清楚了。云州人是生来就会喝酒的,号称千杯不倒。酒宴上什么我没喝过,三年跑下来,不会喝也会了。”
楚晙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道:“也好。”
清平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把那空酒杯推回桌上,道:“我不明白,殿下,你放着好好的京都王府不呆,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连王府都是别人剩的,你觉得----”她伸手撩了撩鬓角垂落的长发,手撑着额头,面上染了胭脂般,像牡丹层层绽放,“你觉得高兴吗?”
楚晙手指顺着她眉尖勾至尾角,温热的指腹停在她眼皮上,清平眼睛转了转,甩甩头,楚晙收了手,道:“高兴,我高兴的很。”
“你高兴就好。”清平低声道,“殿下,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她目光灼灼,逼视着她:“我不信你是会做无用功的人,孙大人的态度方才你也看到了,安平郡,绝不容他人插手!”
一时间房中寂静无声,只闻屋外雪压断树枝的细微声响,蜡烛已烧到末尾,因无人去剪,火光却异常明亮,仿佛要燃尽最后一点热度。
“你错了。”楚晙缓缓道,“安平的事我自然不会过问,孙从善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对付开春时的那批人吧。”
清平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京中局势到底怎样了?”
“你觉得我是怎么离开的?”楚晙握住她的手,展开她紧握的五指,明显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论长幼,就藩的也不该是我;论品衔,我三姐不该比我先去?更何况上头还有两位姐姐,你说呢?”
这紧要关头,若是对那个位置有心的都不会离开长安,都怕稍有不慎,这场较力便败落了。”楚晙手指慢慢扣住她的,清平由她握着,手心热度相递,渐渐出了一层细汗,皮肤间是种粘腻的触感,她道:“陛下,怎样了?”
听到她只问女帝不问其他人,楚晙饶有兴味打量着她,仿佛是次认识她般,摩挲着她的手心道:“互市这么多年都没能批下来,怎么孙从善去了一趟长安,回来后就能开始着手准备了呢?”
清平难以置信,却听楚晙温柔道:“当然是母皇默许了此事,为你们行了便利,不然就凭一个孙从善,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互市不是为了民生社稷,也不是为了两国往来。这本是一场试炼罢了,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是赢家。”
清平摇摇头,面色惨淡之极:“玩弄权术?”
“不,是去找一样东西,至关紧要的东西。”楚晙收了手,那点热度渐渐散去,清平只觉得很冷,“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么?天行有常,生死轮回都是命数,母皇修行这么多年,为求长生一事,耗费巨资收罗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在凤阙建玉宵宫,去年又修高坛祭天她等不起了。”
清平个想法是这与互市有什么干系,随即想到一件事,古寺大雪,梅影悬钟。大概是太过久远的记忆,令她在回忆时微微失神,半晌她才道:“是命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