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没了一条手,怕什么?”晚风掀起赵军长身上的大氅,露出一截空荡荡的袖子,她用左手收了剑,见明于焉一脸悲愤,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暗营不是把你调任到第三军去了吗,军令如山,你怎么还不动身?”
“我走不了。”她飞快的低了一下头,像在掩饰着什么,“姐妹们都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赵军长注视着不远处大大小小的坟包,一句安慰她的话也说不出来。她站在这处高地上看着遥远的地方,沉默半晌后才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洒在泥土中,道:“去哪里都是去,走哪里都是走,何必要想这么多。”
说完,她拢了拢衣襟,用左手做这些事情仍显生硬。晚风吹起她鬓角花白的头发,她突然道:“但我们不能走。”
“如果我们撤了,前锋就无人可打,西戎人攻破阾枫指日可待,她们必须速战速决,粮草运到云州需要近月,如果拖的时间太长,她们消耗不起。”赵军长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只要我们守住,一定能等到她们退军。”
“西戎人不会退的。”明于焉道,“暗营打探来的消息,西戎骑兵每次作战时身上只带着一点干粮,其主帅下令,若是攻不下城池便要饿死。这说明什么?军长,她们是不会退的!”
她刚刚从前线撤回来,样子极为狼狈,身上衣服肮脏不堪,头发结成块状,赵军长摸了摸她的头,姿态温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那我们也不能退,一退再退,最后还能退到哪里去?六州十八郡都在你我身后,万千百姓就在此地,三百年前的旧事不能重演,若是我守不住----”
赵军长仰头看向暮色四合的天空,一群鸟雀被惊起,从栖息的树林间飞起,天穹晦暗难言,她像是已经窥见结局,目光平静温和地注视着这一切:“那便交由你来守。”
明于焉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热泪滚滚,冲刷过脸颊流下,她无声哽咽,半晌才道:“好。”
又传来鸟雀扑腾的声音,一群乌压压的鸟儿被惊起,赵军长微微皱眉,向后退了一步,与明于焉对视:“难道有埋伏?”
明于焉顾不得抹泪,下意识抽出刀刃,以伏击的姿态紧贴小山包边缘,马蹄声传来,在寂静的原野上格外清晰。
她全身绷紧,听及马蹄声渐渐近了,便慢慢靠近,等候最佳时机将敌人一击毙命。
马蹄声突然停了,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人道:“大帅,怎么不走了?”
明于焉惊疑不定,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此地泥土尚新,必是新埋的将士,周某下马拜祭一番,朱大人,想来不会太耽搁时间,天黑前定能到达前锋营。”
明于焉还未反应过来,赵军长已经倏然站起,从山包后头快步走了出去,只见茂盛草地中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赫然是周乾!
“周帅!”赵军长激动道,“你怎么会来此地?”
周乾身披精甲,凝神看着她花白的鬓发,空荡的衣袖,突然道:“韦容,你受累了。”
赵军长沉浸在再见她的喜悦中,闻言道:“我不累,不过大帅,你如何到此的?”
周乾注视着自己的老部下,道:“得圣谕起复,命我前来云州。”
“好,好”赵军长难得失态,哽咽几声道:“圣上英明,你能回来就好!”
明于焉这才从后头磨磨蹭蹭走出来,周乾一看她就皱起了眉头,道:“明于焉,你不是被调到第三军去了吗,怎么还不快去复命?”
明于焉哪里知道她消息如此灵通,忙道:“这便去,马上就去!”
周乾轻描淡写道:“若是明日我不曾接到军报,你就----”
明于焉不等她剩下的话说完,慌忙夺路抢了一匹马,跌跌撞撞地冲进夜色中。
夜风微凉,吹的她脸上微微刺痛。她翘起的嘴角怎么也拉不下去,在茫茫夜色中策马奔驰,好像拥有了无穷的力量,辽阔夜空下,她向着原野尽头灯火通明的营帐奔去。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数场大雨过后,乐安迎来了难得的晴天。树叶上还带着昨夜未尽的雨水,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小巷中一户人家推开门,避开了石板路上的水坑,出神地望着晴朗的天空,忽而听到有人道:“李大人想的如何了?”
清平转身看去,吴钺正从巷口走来,见了她笑道:“天晴了些,也方便上路,你说是不是呢?”
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二人都是聪明人,不必再多费口舌,吴钺欠身行礼,姿态闲适,轻声道:“保重。”
清平慢慢合上门扉,衣袖微拂,低声回道:“保重。”
太启六年,夏。
距西戎铁骑攻破居宁关已过了半年,圣上再度起复周乾为帅,坐镇云州统帅十二军;安平郡沦陷的悲痛还未褪尽,遥远的草原上,牧民们欢庆的歌舞声犹在耳边;同年五月初,周乾率兵于阾枫郡,云策军不再龟缩一隅,开始了正面反击。
清平站在船板上看着逐渐远去的乐安,船家吆喝道:“客人莫要站太外头喽,别落水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