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背对着她没回答,只是解了束腰放一旁的架子上,以动作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这番举动与楚晙莫名相像,天枢差点就一句殿下脱口而出,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退出门外,那门也砰的一声闭合,差点撞上护卫长大人的鼻子。
没一会清平便出来了,她头发用红线挽起,身着一套普通的宫女服饰,天枢打量她这身装扮,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就领她从偏僻的宫道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畅通无阻,向着雨中明亮的宫殿走去。
重华宫为历代太女所居之处,夜色中雨声淅沥,琉璃灯盏散发出温和明亮的光芒,照出一角水光。荷叶聚了一洼清圆的水,沿着叶沿悄声无息地没入水中。大大小小的涟漪荡漾在水面,模糊地倒映出匆匆而过的人影。
天枢倏然停住,低声道:“刘尚女,下官已经将人领来了。”
清平抬头看去,恰好与那人对上视线。
刘甄脸上划过喜悦的神情,对清平笑了笑,道:“劳烦大人,请先去偏殿歇会,殿下还有事吩咐您。”
她对清平温言道:“请随我来----”
清平微微一拜,道:“多谢。”
刘甄僵在原地,突然说不出话来。
她鲜少有这般无措的时候,谁不知重华宫太女殿下身边伺候的刘尚女做事稳妥,叫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而此时她对着生分疏离的故友,竟不知要如何是好。
清平没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刘甄想与她说几句话,奈何此处多有不便,她不得不忍住,直到来到一扇门前。那门上雕着繁复的云纹,百鸟盘旋,追逐着云深处而去,鸟翎尾羽在光中分毫可见。刘甄轻轻扣门,低声道:“殿下,人已经带来了。”
里头片刻才传来熟悉的声音,道:“进来罢。”
刘甄小心推开门,清平撩起下摆跨过门栏走了进去,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屋中暖香融融,布置的极为奢华,清淡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清平从低垂的帷幔中走过,想起的却是往日在书房中的情景。她不曾看眼座上的人,一言未发,径自在丹陛前跪下。
楚晙独自坐在椅子上,殿中并未有随侍的宫人,显然是一早做了准备,遣散了一众无关之人。她注视跪拜行大礼的人良久,才道:“起来吧,清平。”
清平这才直起腰,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她。
她的确是与从前不同了,清平如此想。
楚晙华服金冠,坐在木椅中,手搭着扶手上雕刻的凤鸟上。她漆黑的眼瞳中映着满室富贵荣华,却无沉迷权势的陶醉,反倒清冷如秋夜中的星子。
原来有这么一种人,生来就要站在最高最险之处,手握滔天权势,睥睨万物众生。
清平有点恍惚,那些错综复杂的记忆里,在云州夜船中与她在漫天繁星下低声私语的人已经淡去身影,取代的却是眼前的人。
她次这么仔细的看清她的样子,不是在落寞深夜里,凭借些许渴望和回忆,百转千回勾勒出的模糊面容。她在辉煌灯火中分毫毕现,陌生大过熟悉,已然与心中的样子背道相驰。
只是一瞬,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她俯身再拜,却是无比的顺服,恭声道:“罪臣不敢。”
一时间只听见殿外雨声不断,楚晙手揉了揉额角,吐出一口气来,缓了缓才道:“你这是要做什么,先起来说话。”
清平毫不为之所动,只道:“罪臣不敢。”
见她仍是这句话,楚晙却突然笑了笑,道:“我叫你起来。”
她话中的威压如山崩海啸再也掩饰不住,清平看着她道:“刑部通缉尚在,通敌叛国之罪未去,罪臣怎敢在殿下面前站着?还是跪着说话自在些。”
楚晙面沉如水,道:“刑部的通缉令待到战后自然会被撤下,通敌叛国之罪也论不到你头上。倘若你心中有怨,也不必如此”她有些少见的心烦意乱,闭着眼道:“你出使西戎劳苦功高,换回了和谈文契,而丁茜叛国投敌----”
清平忽然道:“殿下如何知晓丁大人叛国通敌一事?”
楚晙睁开眼睛,看着她慢慢道:“在西戎大军进攻安平郡前,朝野已经皆知此事。”
清平眼眸微颤,低声道:“殿下算无遗策,未卜先知,恐怕不是那时才知晓罢?你一早就知道丁茜会投敌,却特意将她安排进使团之中致使使团遭到埋伏,竟全数丧命于草原上!”
她猛然站起,嘴唇翕动,牙关打颤,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般,楚晙注视她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道:“确实,你受苦了。”
“不,殿下,这点苦算的了什么呢?”清平说着说着笑出了声,她面颊上滑过一道水痕,人好似并无知觉般哑着声音继续说道:“这不算什么苦的是安平城破时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往他处的十万百姓,是在城中领着手下殊死抵抗后殉国的孙从善!更遑论西戎人一路屠戮洗劫村庄,追杀逃亡百姓风雪中灾民流离失所,朝廷却不准两郡开门放行,硬是熬死了这些人!”
她原本嘶声力竭的说话,却渐渐低了下去,呵了一声道:“说来可笑,安平安平!何来安稳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