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阁老言之有理,不过该听的话还需听一听,该纳的策,也是要纳一纳的。”
她转过身去,夜露湿了衣袍边缘,把赤色染成血色般的深暗,严明华心跳如擂鼓,眼前阵阵发黑,只听她道:“夜深了,宫门落锁了,劳烦阁老在暖阁暂歇一夜罢。”
翌日皇帝召集二品以上大臣同内阁阁臣一道在议事阁议事,能混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从今日皇帝的态度上,她们敏锐地嗅出了一丝不寻常来。
加之昨夜严阁老被皇帝留宿宫廷的消息传出以后,众臣更是哗然,虽说内阁中因首辅次辅的关系分成两派,但在大事上,内阁在一些事上还是会站在同一战线与皇帝据理力争,甚至暗中逼迫皇帝妥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摈除相左的政见观点,内阁阁臣本是一条心。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先帝的放权让内阁受益不浅,已品味过大权在握的滋味,怎能轻易放开?
楚晙登基后削减了内阁许多职权,但内阁毕竟历经几十年风雨,根系深深植入庞大帝国的土壤难以拔起,若是轻易尝试,难保不会损伤根基。
这是皇帝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也是内阁有恃无恐的依仗。
贺州有多少官员的调任不是出自内阁之手,若非如此,每年的‘上供’,为何单单内阁拿的最多。与其说贺州官场是一块铁板,不如说是内阁需要让她们成为一块铁板,否则怎么能有和皇帝叫嚣的本事呢?
如今严明华的行为显然违背了内阁的底线,但她到底是首辅,威严仍在,虽权势不复当年,但手下尚有些忠心耿耿的官员。若是她被皇帝收服了,那岂不是说明一个问题。
内阁即将迎来倾覆之灾,若不能为皇帝所用,那便要被皇帝所弃。
几位大臣在外殿等候召见时暗自交换了一下情报,彼此都心中一沉,要知道这弃子的日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今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勤政殿中换了摆设,选用的是清一色的上阳瓷,素白的瓷上着以山水画,薄薄的瓷器透光来看,似美玉般清透可人。而殿中放着一只雪白的上阳瓷缸,缸中养着碗莲,翠叶浓浓,花如新纱,很有些闲情逸致。
楚晙从座上缓缓走下,在缸边站立,抛下几颗鱼食,便有一只金红的鲤鱼浮出水面,毫不畏生地张口乞食。
楚晙饶有兴致地在大殿上喂着鱼,漫不经心地道:“上阳瓷,贺州官窑今年新出的一批,内务府便马上送进宫里了,诸位爱卿来瞧瞧,可有哪里不大一样?”
大殿上寂静无声,只听见缸中鲤鱼尾巴拍水的声音。
过了半晌,严明华才道:“这瓷器似乎比起之前的来要薄上许多,能在这等薄胎上绘画,这匠人可谓是巧夺天工。”
楚晙微微抬眼道:“好一个巧夺天工,其他爱卿呢,就没有人要说些什么的吗?”
无人应答,楚晙又回到御案前,手按着桌上一本蓝册道:“若是无话说,那便由朕来说说。”
蓝册向来是登记物件或用来做账用的,在场的朝臣们视线都不由自主粘在她手边的册子上,眼下这个情形不必多说,众臣也能猜着那是什么了。
楚晙悠然道:“贺州有好山好水,桑田几万亩,产的丝绸远销海外,做的瓷器精美绝伦。州府治理有方,家家富足,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风。两河水道直通恒州,河上往来商贾无数,千帆相竞,蔚然可观。”
她拿起那本蓝册翻开,视线扫过殿中众人,道:“就连先帝在时,也多有感慨,‘国不能一日无贺州,朝廷不能一日无贺州,盖州府上下,自当齐力同心’----”
众臣听着心中揪紧,都暗自不安。楚晙走到其中一位阁臣身边,缓缓私下蓝册上的一页按在她胸前,道:“霍大人,收好了。”
那人腿脚一软,直接跪地,而那张纸也轻飘飘落至她面前,楚晙居高临下地道:“拿起来,好好看看。”
她颤着手去取那张纸,只见赤色帝袍上金线绣成的羽尾一闪而过,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再度传来,随即扑通一声,又有人双膝跪地。
“都是朕是好臣子。”楚晙漠然道,“国之栋梁,朝中砥柱,朕的肱骨之臣,这就是你们----实心为国的所作所为。”
她语气不轻不重,淡然地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满殿大臣皆匍匐于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连严首辅都不得不暂屈于皇帝!
楚晙负手而立,目光森冷道:“贺州的账本,朕拿到时也在想,这里头是不是有那等有心人作乱,故意离间诸位爱卿与朕的关系。毕竟朕登基不过数月,有些事情,的确不好轻言定论。”
她示意刘甄将严明华扶起,却让次辅沈明山一直跪着。沈明山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怪不得此前吏部安排贺州官员调任时皇帝毫无反对之意,任由她们暗箱操控,增补自己的人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们!
这步棋恐怕谁也没有料到,倘若真能预料,那简直就是未卜先知了!谁也不会像到贺州的事情竟然会闹的这般大,照常理而言,以贺州官场一贯排外的风气,哪怕原随有滔天的本事也查不到什么,但若是如此,这本账本又是哪里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