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心中一颤,抬起头道:“阁老。”
严明华揭了膝上毛毯,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道:“芷江啊,这么多年来,你还是没有看明白,无论是什么人,贤臣也好,奸臣也罢,不过还是那句话,一切全凭圣意而定。水至清则无鱼,你就是太在乎名声了,清浊哪里又能分的那么清楚。你与我,不过都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需时则用,如此而已。”
沈明山站起去扶她,去被她轻轻推开了。这位历经两朝的首辅大人面上已经生出褐色的老人斑,沈明山轻声道:“阁老,难道您就没有想过争一争么?”
“争什么?你要拿什么去争?”严明华偏过头去道:“你以为能在六州安插官员,能将贺州官场做成内阁的后院,就是无所不能了?我告诉你,你永远也争不过陛下,你要争,以贺州的事要挟,逼迫陛下,你恐怕是疯了!”
沈明山被她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只是微微停顿,而后道:“若不是那本账本的事被原随查了出了……”
严明华睁大了眼睛,奇异地看着她道:“你还在想那本账本?当真以为没了那本账本,你便能无事了?亏空也好,贪墨也罢,历来都有,为何陛下不留着这证据以后再发作,偏偏要在这个结骨眼上,不顾朝野非议不分黑白地撤了你们的人,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沈明山如遭雷击,低头道:“请阁老教我。”
“既为阁臣,内阁上下自当同进同退。”严明华颤颤巍巍地去倒了杯茶,润了润口道:“这个道理,我是不会忘的。哪怕你我斗了多年,出了内阁,遇见了什么大事,都是一道商量,一道扛着。芷江,你若是这样沉不住气,以后我走了,内阁才是真的完了。”
她苦笑道:“错不在你,也不在内阁。我观陛下登基以来,虽无甚么大动作,但,凡是她出手,必然是谋而后动。你我,也许只看到了这十步后手,但陛下已经看到了百步千步,你要拿什么与她争,你又要去争些什么?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我侍奉过先帝,如今应当上书乞骸骨,告老还乡了。但陛下将我放在这个位置,难道是为了好看?不过是想借我敲打你们,告诉这满朝文武,她才是这天下的主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便是这片天!”
沈明山面色惨白,拢在袖中的手指不停颤抖。严明华说完后气喘吁吁,扶着小几边缘坐回去。沈明山哑然,道:“是我,不曾领会到这层意思。”
严明华阖上双眼,淡淡道:“你将她看的太轻,是么?的确,与齐王比起来,名声不大好听,流落民间的皇女,身份三番四次地遭受怀疑;与越王比起来,家世又太过单薄,父族无力,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最后却是她……”
沈明山因她这番大不敬之语而呼吸急促起来,严明华倏然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道:“但先帝也并非只得一个女儿!”
惊雷乍响,大雨哗啦落下,沈明山这才发觉自己已经站了不知多久,一条腿已经麻了。但眼下她也顾不得腿麻,紧紧盯着严明华道:“您是说----”
那支蜡烛已经燃到一半,烛芯垂落浸在烛油中,忽明忽暗。她的舌尖抵住齿关,最后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恭王。”
雷声滚滚,乌云遮蔽了天空,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到来。
清平坐在行馆里听属下汇报事情,还未得开口,雷声轰然劈下,裹挟山崩岳倾之势,震的整座房子都在发颤,她抬起头,手按在那叠文书上,在雷声的间隙中道:“若无要事,那便去歇着罢,明日再说也不迟。”
那人四下一扫,目露迟疑,得清平颔首示意后,她便依言行礼,而后退出了房间。
清平倚着桌,从一本话本里抽出张泛黄的羊皮纸,上面用金笔描绘的经文奥义已经被消磨了大半,那些奇异的文字便如黄沙般,在光阴转变中被风吹散。
她垂下眼睫,低头去看翻开那页里已烂熟于心的故事,手指滑在纸张上,屋外雷声不知何时小了,雨点拍打在窗檐,无情地侵蚀窗纸,印上斑驳水痕。
清平目光逡巡在纸上,看了许久只觉得头疼,按着额角缓了一会。这风雨飘摇的夜晚,人有些难以安然入睡,从前发生的一切仿就在眼前,只要伸手即可触碰。
她索性不去想了,吹了灯烛,听着屋外雨声和衣入睡。大雨中忽地传来了一声尖叫,穿透夜幕直入人耳,刺的人心中发紧。
清平眼皮动了动,没去理会,翻身以被蒙头,就这么睡着了。
翌日晨起,雨仍在下个不停,清平方洗漱完毕,便听随从在外头叩门道:“大人,出事了。”
“这行馆中,有吃人的妖怪!”
随着一声刺耳的叫喊,署官急得跺脚,道:“住嘴!快将她拖下去!”
几个负责看护行馆的侍卫飞快地按住那个下人嘴,连拖带拽地将她拉了下去,清平到时正看到这幕,台阶上血色混杂着雨水流下,署官见她来了,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水,低声道:“大人,怎么惊动了您,区区小事而已……”
清平笑了笑,道:“什么小事?不是说此处发现了一具尸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