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回头看,必定会更加震惊。楚晙此时的模样堪称狼狈之极,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冰冷一阵火热,拉弦的手颤抖不停,她如同魔怔了一般,一字一顿地说道:“与其看你死在别人手里,到不如----”话未说完,手中羽箭如流星般飞出。
清平听得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只感觉衣袍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低头看去,袍子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在殿门前,一支羽箭犹自轻颤。
大殿中一片死寂,她身后再无半点声响。
楚晙瞬间以为真的射中她了,那箭射出的时候她眼前阵阵发黑。片刻后她放下手中的弓,俯身捡起那封奏折,以手掩面,颓然靠在椅子上。
楚晙精通箭术,清平如何会不知。她倏然笑了笑,说道:“多谢陛下成全。”
说完踏出殿门,奔向风雪之中。
清平先去行宫外寻了马,此时雪下的大了,她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驶而去,连斗篷都来不及戴,快马加鞭赶到城门,在天黑闭城前出了城。
她这番举动全凭着一腔孤勇,出了城后,她记得去云州的道路,便向着城郊一路狂奔。马儿载着她穿过树林,跨过河流,寒风呼啸,她却并不觉得冷。然雪愈下愈大,天地间一片茫茫的白,清平在雪中艰难跋涉,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风渐渐小了,她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厚重的云层间落下几道金光,太阳从云翳之间跃出,雪在光中如同金点,从天空中不断落下;冰封的河流仿佛一条融化的金河,灿烂而绚丽,流淌在茫茫无尽的雪原之上。
清平回头望向长安,古老的都城在迷蒙雪雾中只留下一抹极淡的影子,方才那一幕奇异的景象好像只是她的一场幻觉,随着日光慢慢消失,过往如云烟翻涌,一点一点攀上她的心头。她勉强压抑住那些沸腾的情感,屏气凝神,想再看一眼长安的样子,但风雪之中,哪里还找得到长安城的影子。
清平不觉有些失落,却也感到释怀。这一路走来几多感慨,她的胸腔间涌起一股热气,眼中也微微泛湿,当即不再犹豫,驱马向东而去,迎着风雪,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第236章 枯荣
她做了一个梦。
依稀是深秋时节, 凉风拂面, 傍晚时桂花落在宫道上, 细细密密地铺了一层金黄, 她伸手挽起一枝沉甸甸的花枝,手指间也染上了幽幽桂香。就这么分花拂叶, 好像走了很久,却又像只过了一瞬。她的发间落满了细小的桂花, 懵懵懂懂地向着花丛深处走去。最后在一株桂花树下, 她看见一个人坐着, 夕阳落在那人脚边,她侧脸的轮廓被余晖勾勒地清晰无比, 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 那人转过头来,在晚风中向她粲然一笑。
这一笑比满树繁花还要动人,于是她便醉倒在这笑容里, 心旌摇曳,如饮了桂花酒般, 飘飘然地向那人走去。
楚晙从睡梦中醒来, 头有些发沉。昨夜是中秋, 也是她的生辰,宴上大臣敬酒,不得已多喝了几杯。她记得那是辰州新上贡的果酒,后劲极大,宴席中醉了好些人, 连她也不能幸免,撤宴回宫后,便昏沉沉地入睡了。
悠长的钟声在宫中回响,清晨的阳光如水般从太和殿前泻了满阶,顺楚晙在宫人的服侍下穿戴好,去紫宸殿上早朝。
行至长清宫,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花香,楚晙有片刻失神,她从行辕上下来,伸手捻起垂落的花枝,目光落在长长的宫道上,只见宫道两旁都种满了桂花,风轻轻一吹,便如金雨簌簌而落,铺满了整条宫道。
恍惚之中,她将昨夜梦见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光熹四年,距朝廷在辰州推行新法已过去六年之久,后广推恩科,废除了几代以来平民入科试需世家或官员举荐的条律。皇帝又以六州广袤,偏远之民不知皇威为名,再行分封,将聚集在辰州两郡的部分藩王分往其他州郡;且立延平宫学,召翰林学士及朝中大臣为侍讲,凡藩王向承徽府请立的世女皆需入京就读。藩王威势已经大不如前,明知皇帝这是要以世女为质,也不得不照令而为,含泪挥别爱女,送入京中。
这日楚晙下朝,在重华宫考问太女课业。太女年仅八岁,穿着朱雀纹饰的王服,头戴金冠,往椅子上一坐,有些吃力地把头伸长,照着平时师傅教的坐正。楚晙只看见这小小的人板着脸,努力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屁股却扭来扭去,心中有些好笑,悄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太女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从椅子上滑下来向楚晙行礼:“儿臣参见母皇!”
孩童的声音十分清脆,只是今日太女咬字有些奇怪,楚晙让她起来,问道:“楚泽,你的嘴怎么了?”
太女说道:“儿臣的牙掉了三颗,说话是有些不顺,等日后长出来便好了。”说着太女扒在楚晙膝上,向她张开嘴,示意她看自己掉了的牙,楚晙数了数,唏嘘道:“竟掉了三颗,怪不得你方才说话都漏风走音了。”
太女没有一点害羞的意思,大大方方的点点头说道:“发齿脱落本是常理,儿臣也没有法子呀。”
楚晙拍了拍她的头,太女爬上椅子坐正,楚晙瞅着她悬空的小腿,忍住笑问道:“近来都学了些什么,说与朕听一听。”
太女说道:“今日学了一首新诗,儿臣很喜欢那句‘地迥古城芜,月明寒潮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