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忍遏地抽颤,热泪夺眶而出之前,他更加伸长手,“雪尹──”
“速回!”
上官振的声音传来,李弼一阵晕眩,再张眼时,已在房nei,就见上官振脸色苍白地瞪着他。
他身上的沉重和锥楚瞬间消失,换来的是甩不开的疲惫和满身冷汗。
“……雪尹呢?”他的喉头干涸得快要裂开。
上官振眉眼不动。
李弼起身查看,却是半点力气皆无,用尽全力翻过身,粗喘着气息,他探手轻抚身边人的颊。
是冰冷的。
“伯父……怎会这样?我已经收回了三魂……她怎么还不醒?”他的大手止不住地颤着。
上官振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守在床榻边的黎少秦和公孙燕无言地睇着他,知道他不愿让人看见他的软弱,于是无声退出房外。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抱住她了……我已经抱住她了!”他难掩绝望地低吼,吼声已带哭腔,“雪尹!醒醒,醒醒……”
迟了吗?终究还是来不及吗?就算逆天行咒,逆转时光……一样救不了吗?
他连摇动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用肘撑住身体,微覆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的颈间。
一股寒意从她体nei不断透出,冷进他的骨子里,冷到他不断打颤,泪水却烧烫在眼。
算了……无所谓了,救不回她,就让他跟着一道走吧,他们一家三口,在黄泉底下团圆,又有何不可?
他勾唇,笑得自嘲,泪水因唇角扯动而滑落在她发上,寸寸湿透,直到──
“好热……”娇柔的埋怨声软软逸口。
李弼像被闪电劈中,气力迅速回凝,不再气虚无力,而后,他再度听见那娇嫩嗓音小声嘟嚷。
“我睡了那么久吗?王爷……我怎会睡在床上啊?”
他慢慢以肘撑起身,垂眼对上那气色渐红,眸色清醒的小脸,只见她满脸错愕,一把捧住他的脸惊呼。
“你怎么啦?怎么变成这样?!”
她的指尖暖透,掌心微热,眉眼间满是担忧,在在告诉他,她是活着的!
他喉头剧烈抽动,再也忍不住的用力将她搂进怀里,宽大的肩头颤得厉害。
“王爷?”舒雪尹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脑袋还有些浑沌,正想问他怎么一回事,却察觉肩上一阵湿意,更是错愕。
莫非她睡过头,睡过了拜堂的时间,气得他哭了?可是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前方有影子晃动,她抬眼,瞧见上官振慈祥的笑脸,正想开口,便见他缓步退出房门外,只能不解的把脸枕在身前男人的肩上,双手环抱,轻拍着他的背。
“王爷,你怎么啦?不是要拜堂了吗?说到拜堂,该哭的应该是我,怎么会是你咧?”
不过若是这里的习俗,她也只能认了。
可是──“王爷,我好饿喔,能不能先让我吃点东西,你再继续哭?”她觉得她饿到可以吞下一头牛了,她到底睡了多久啊……
第20章
屋外如瀑潺潺的纷雪乍止,自浓厚云层探出头煦阳,映出满地银辉柔光。
舒雪尹斜倚在床榻上,看着李弼刮去满下巴的胡髭,削廋的颊不再深陷,黑眸沉澈炯亮,整个人神清气爽,但不管再怎么看,都不再像是个二十几岁的俊美少年郎了。
他五官更加深刻,隽眸深邃,俊颜带着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潇洒落拓,像是硬被带走了十年的岁月,不见老态,反而沉隐。
“怎么这样瞧我?”束起发,瞧她视线落在他微泛白的发上,李弼不以为地轻勾笑。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走到床边,对他招招手,他随即意会地展开双臂,将她搂进怀里。
“你这傻瓜。”粉颜枕在他肩上,她不由得叹。
她醒来后,从上官振口中得知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他又为她承受了多少苦难,不禁心疼。
他总是绝口不提自己的付出,把他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的给予,恍若她的摃任就是笑笑承受他给予的一切,真是够傻了。
“我哪儿傻了?”
打她清醒之后,笑意始终在李弼的唇角眸底。
“这样还不傻吗?如果我是你,一定会觉得爱上这么麻烦的人真是亏大了。”她叹气道连连。
“不,如果你是我,会比我更坚韧地迎接挑战。”
她三个散落的魂,全是对他的思念和怜惜,从最初到最后,镂印在她魂魄里的,全都是他,毋需再多说,他也知道这一生,唯一能教她连死都还挂念着的,只有他了。
如此,够了。
舒雪尹顿了下,往他露在交领外头的颈项咬了口。“所以,你要给我乖一点,别让我费神。”
“我待会要出门,想咬,等我回来吧。”他笑着由她啃,那密密细细的咬痕是她撒娇的管道,但有时咬过头,总教他情难自持。
“王爷要去哪?”她是白问的。瞧他头戴玉冠,身穿朱红王爷袍,不用猜也知道他是要进宫。
“要进宫发布国丧。”李劭昨晚已呈假死状态,但宫中始终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所以他决定亲自入宫,进行他的计划。
“你确定皇上只是暂时假死而已?”她可不要一醒来就面对布蕾的眼泪。
“当然,那是你上回吃过的药。”
“伯父对于你对国师做的事,没有阻止的意思吗?”
“伯父要我给他当头棒喝。”
……真是个大义灭亲的人哪,有谁能做到这一步?“可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么做,上官羿会生不如死?”
昨晚他已告诉她,他所做的决定和报复上官羿的计划,她无条件赞成,只是任她想破头,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做上官羿会很难过。
“往后,你就会知道的。”吻上她作怪的唇,由轻轻含吮到情不自禁地深尝,若不是有要事在身,若不是她有孕在身……“在家等我,别胡乱走动。”李弼强力克制,粗哑交代。
舒雪尹被吻得七荤八素,抿起了有些欲求不满的唇,凑过去又是一顿蛮咬,力劲不大,倒是咬得教人骨酥心麻。
“咳……”
咳声一起,她立刻倒在李弼怀里,假装她刚才疯狂咬人的行径全都是门外的的错觉。
“王爷,前国师想要替夫人探诊。”黎少秦闷笑着。
李弼倒落落大方,笑开一口白牙,俯身将妻子放在床上躺好。“伯父,她睡得很熟,替她诊治请小心些,别将她扰醒。”
闻言,舒雪尹丽眸眯出一个小缝瞪他。就连少秦都很不给面子地直接走到屋外大笑了,每个人都知道她明明醒着,他还故意这么说,不是给她难堪吗?
上官振很配合的收起笑,三指掐放在舒雪尹的手腕上,不一会微展笑,放开晧腕,站起身拱礼。“恭喜王爷,王妃一切安康,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身强体健得很。”
“是吗?”李弼大喜,笑睇着他。“那么接下来,就让本王将皇宫闹得天翻地覆吧。”
为了她,为了确保无后顾之忧,他绝对不会心软!
金雀宫神龙殿
“奴才见过凤凌王。”
守殿太监一见到李弼,立即跪伏在地。
“为何尚未发布国丧?”他冷眼扫过一干太监。
“启禀凤凌王,国师不允。”守殿太监颤巍巍地道。
“难道国师一直待在神龙殿里?”
“回禀凤凌王,国师两日前离宫回殿至今,未曾踏出殿外一步,更不允奴才们发布国丧,就连御医和文武百官全都被斥退在外,无人能够踏进殿nei一步。”
闻言,李弼浓眉微扬,唇角勾得冷邪。“不过是要他暂代职权,怎么他以为他真成了皇上,就连文武百官都能挡在其外?”
太监们噤若寒蝉,无人敢搭腔。
“本王已让宰相领着文武百官守在议事厅外,传本王旨意,敲丧钟,发布国丧。”
“领旨。”全数太监即刻领命而去。
原本朝中皇上病重,太上皇癫狂似疯,无法掌理朝政,遂由国师暂时掌权,但目前皇上驾崩后,国师行为也错乱了,六部无人敢上奏,就连宰相也无可奈何,只好等待能够镇压群臣,与国师、宰相齐位的凤凌王能够暂掌国令,因此太监这会才毫无犹豫地速速离去。
李弼轻推开门,迎面便飞来锐物,他眼也不眨地单手拂开,刷的一声,插在墙门上的赫然是把匕首。
“出去,是谁允你踏进此殿?!”深殿床榻上,便传来上官羿如兽吼的咆哮。
李弼冷瞳睇去,蓦地一震,只见他一头苍发,神态疲惫,然而那双与他相似的眸却如刃而来。
他迅恢复冷静,勾唇冷笑,大步朝深殿而去。“国师,你以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皇上?”
“我会找到法子的!”
“那可真是遗憾了,时辰已到。”大步流星来到床前,李弼居高临下地笑睇着他,冷笑如刀。
“你想做什么?!”上官羿以身护着李劭,动也不动。
“本王已传少府监运棺,礼部开启玉陵,明日吉时一到就将皇上下葬。”
“你胡扯!皇上明明就还活着!”上官羿神色惶乱,黑眸鲜红,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给我滚开!滚!”
李弼文风不动,狠锐深眸直瞅着他,邪冷的扯开笑意。“我说过,这是你必须受的痛。”
上官羿的心狠狠一抽,“我跟你道歉,我跟你认错,求你解开皇上的咒……”他万念俱灰之际,只能低头。
“若你能解开雪尹的咒,我就能解开皇上的咒。”
“……供上天赋,逆天行咒只有一次机会,我已失了天赋,你要我如何解?”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本王天赋也已失,你要本王如何解?”李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本王步步退让,是你不知悔改,是你……杀了皇上。”
他任由上官羿误解他神色变衰是因为逆天施咒,咒杀了李劭,不让上官羿细想他为何没有因为鸳鸯咒而随着雪尹死去。
而一切也如他所料,至此上官羿神色已狂,根本没有办法分出心神细思。
“不……不是我、不是我!”
“皇上驾崩了,国师不赶紧去找下一位继位者吗?要不这锦绣江山该如何是好?”
“……皇上已死,金雀江山又与我何关?”他低切笑着,悲恻揪心。
他曾说过他是一个忠臣,而今那个人已不在,他也不再需要忧心国事了……
“皇上最看重的就是金雀江山,要不你又怎会为他求盛世而对雪尹痛下毒手?你若撤下皇朝不管,只怕皇上在九泉底下都不会原谅你。”冷嗓不带温度,没有半丝情感,李弼口吻清冷得像是在叙说一个故事。
上官羿顿时震住,想起李劭的盼望,想起了金雀江山。
“太上皇半狂,无法再回任,倒不如去找太上皇之弟,若本王没记错,宁王有两个儿子,一封为顼王,一封为颛王,你随意挑一个吧。”他有如儿戏般随缘点将,接着将上官羿推到一旁,把李劭打横抱起。
“你做什么?!”上官羿回神,火速想抢回心上人。
“皇上已驾崩,自然要入棺。”
“不!”
“退开!国师。”
李弼轻松闪过上官羿,直往殿门口,方到殿门,便听见丧钟响起。
“皇上驾崩──皇上归天──”
太监报丧的声响声声迭起,缠着哭音,系在丧钟上头,在整座皇宫不断来回飘送,音霾的天,笼罩着碧丽辉煌的皇城,如丝雪雨落在萧瑟无人踏足的后宫,教上宫羿崩溃地跪坐在地。
李弼抱着李劭踏出神龙殿,直朝议事厅的方向走,议事厅外的石板广场上,早已聚集了宰相带来的文武百官,一见两人,一致跪地齐声哭喊。
十二丧钟凄凉敲撞着,整座皇城陷入无以言状的悲伤,城里城外哭成一片。
就算明知是假戏一场,但这满城的哭嚎和痛人心肺的丧钟,也王爷府里的舒雪尹落下泪来。
金雀皇城遇丧不若寻常国家悬白幡,而是系上黄丝带,黄澄澄一片,掩过了初融的银雪。
“布蕾呢?”
近掌灯时分,李弼回府,舒雪尹便抓着他急问。
“一后四妃在礼部的安排之下,在宗祠围棺守灵。”走进房里,李弼褪下朱红外袍,换上一套先前预备穿起的素白绫袍,nei心五味杂陈。没想到他有一天真穿得上这件丧服。“府里可已准备就绪?”
“嗯,已然都准备好了。”她轻点着头,心思仍悬在好友身上,怕布蕾哭泣的时候,连个给她安慰的人都没有。
“好,要他们先行出城,你先随我入宫。”所有的计划就定在这一晚,他要在今晚远离金雀皇城。
她顺从的点头,穿着一袭素白衣裳,一头长发简单束起,不着半点簪钗。
两人目送黎少秦和公孙燕带领大批奴仆先出府,随即坐上巨型马车,车厢里还装载着一副双连棺。
这时分,所有守墙太监皆已被李弼遣调到皇城西侧宗祠,好让他可以带着舒雪尹直入后宫。
沿着垂花拱门,他们直往北走。
“王爷,你要带我去哪?不是要去宗祠吗?”
“去宗祠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穿过曲桥,李弼带着她踏进一座深殿,殿门深掩紧锁,殿上龙飞舞的字体跳跃着“良鸠殿”二个字,他一把抱着她跃过高耸的围墙,落在繁花盛开的庭院里。
“这是哪?”
牵着她的手踏进深殿,他们走过十字桥,里头虽有蒙垄,但依稀可见其庄严之相。“这是被封锁的良鸠殿,据说平德皇之母因被卷入后宫斗争导致被下毒而亡,就连良鸠殿亦被烧毁,于是平德皇重新搭建良鸠殿,却封锁此殿,只在其母生辰忌日时敞开殿门,但平德皇仙逝之后,就再没打开过了。”他解释。
“那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现在只想去探探布蕾。
“小时候,我和李劭常跑到这躲上官羿,偷一个下午的闲,而后,我们发现这里有个秘道。”穿越整座殿,良鸠殿的殿后有座红砖围墙,李弼就停在围墙之前。
“秘道?”墙?不会是要她去撞墙吧?
“在这里。”他跃起朝墙头拍打了下,砖墙随即翻开一扇门。
“哇!”舒雪尹大开眼界,可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巧机关,就被拉进秘道里。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把你的凤衔月环藏起来。”他抱起她,快步跑着。
伯父告诉他,雪尹是受凤衔月环牵引而来的李氏后代,可现在既然凤衔月环已经自动脱开,那就将之埋在无人碰触之处,免得凤衔月环再次寻找李姓后代子女。
“为什么?”
“我可不要咱们的女儿也教这只手触控制。”
李家的血,除了雪尹,当然还有她肚子里未出世,还有未来可能会出世孩子,他要断绝任何可能,不再搅入皇城祸端里头。
一次就够他胆寒了,他不想再一次。
她抿嘴扬笑。“你又知道我肚子里的是女孩子?”
“你只想为我生一个孩子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多生几个。”
她暗笑着,却见他停在一堵黑墙之前,单手微使力,随即推开暗门,外头竟又连结着一座宫殿,金中带绿的琉璃瓦,朱红雕柱上头是龙飞凤舞的漆金之字,缀以花草,描以喜兽,上头还镂了个徽印,像是鸟状……
怪,她没来过这里,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熟悉?
李弼拉着她在殿后找了一处软土,动手开挖。
“就埋这儿吧,这座殿没人踏过,只有我笸李劭知道,这里是──”李弼突地愣住,抬眼看向上头的殿徽,心头紧抽。
同一刻,舒雪尹也感觉异状,与他一并抬眼,看着她看不懂的草字,发现他面色紧张地看着她,不禁瞪他一眼。
“先帮我找块石头,让我刻点字。”
“石头?”李弼不解,却还是帮她找来一块方正的殿石,随手挑了块砖,劈开后交给她。
舒雪尹动作飞快地在上头刻字。
这座宫殿,必定是外公位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虽说她不知道李弼为何说这里不是祈连山,但外公总是从祈连山上那座宫殿后头取回不少古董,里头还有不少平德皇留下以金打造的亲笔信。
所以她想,要是她留下点东西,母亲一定也会看到,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母亲和外公如此笃定她一定会来到金雀了。
她笑呵呵地快手刻着,准备要李弼帮她把石头一起丢进去,却见他目带压抑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赶快挖,挖完了我要去找布蕾。”她往他的手轻拍了下。
李弼猛地回神,对上她调皮的笑脸,徐缓地扬开笑。“好,我挖。”她是没发觉,还是心意已定?
她不说,他就不问。
两人挖呀挖的,却突地挖到金版,还有不少装着金饰的金盒,数量多到舒雪尹完全傻眼。
“哇,如果是在现代,我一定会很开心。”这堆黄金有几公斤啊?不知道外公挖这些宝藏时,是不是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样?
“若你想要,王府里多得是。”
“欸,你以为我喜欢金子?我是喜欢那种乍现的惊喜。”没情趣的男人,但看在他这么爱她的份上,她就拿一辈子押给他了。“悚点把凤衔月环丢下去吧。”
瞧她一点留恋都没有,李弼迅速将手镯和石头一埋,再赶紧抱着她远离这座藏着她回家之路的宫殿。
巨型马车在宵禁的夜如入无人之城,快马驶向外城城门。
“停车!皇城有令,适逢国丧,入夜不得出城。”守城士兵手持火把,在城门前将马车拦下。
火把在眼前晃动着,驾车的李弼微挑眉。“放肆,不知本王是谁?”
士兵一见是他,随即单膝跪下。“小的见过凤凌王。”
“本王要出城,让开。”他冷锐低斥。
“可适逢国丧,王爷不是该守在宫中──”
“本王丧妻,不得与先皇共处一城,你会不明白皇朝城律令?”李弼面无表情地瞪着士兵。
皇城何时有这道律令?士兵迟疑了下,见守城将领下城门,一见到李弼,先行拱礼,问过之后,瞥见他身后车厢并无其他人,只有副双连棺,又见他神色枯瘦,想起凤王爱妃心切的传言,这会又已备上双连棺,想必是打算要同死共柩,于是立刻放行。
巨型马车自城门扬长而去,直到上朋后山山道,马车才停下。李弼翻身进车厢,立即掀开双连棺其中一个棺盖。
“天啊,差点闷死我了!”舒雪尹哇哇叫着,赶紧爬起身,顺手拉起躺在她身侧的布蕾。“布蕾,你还好吗?”
“还好。”布蕾喘口气,先爬到棺外。
李弼探出手,将妻子抱出棺外,再顺手掀开另一座棺的棺盖,里头的是持续沉睡的李劭。
他带着妻子离开尘封的良鸠殿后,又带她到宗祠,等到夜色更深沉,守灵太监换班时,才要妻子假扮成布蕾的贴身宫女,佯装带她先行朱雀宫,实则是将布蕾带到马车上,而后他再趁隙将李劭自棺中抱出,在马车上与她俩会合。
“王爷,把一切都抛下,这样好吗?”虽说她也很想远离这座皇城,但是居然连皇上皇后都顺便绑走,这样会不会很扯?
“那是李劭的心愿。”答话的人是布蕾,她坐在棺边,表情温柔的直睇着熟睡的丈夫。“他不想当皇帝,却因为天命而不得不违,不得已才接下帝位,现在能离开,他一定很开心。”
“是吗?”
“是啊,他喜欢作画,几年前我和他在金雀皇城相遇时,他一身儒士书生打扮,在市集借人笔墨,随手挥毫,点出的画像栩栩如生,博得满堂采,那时的他笑得很开怀,相信能够远离皇城,是他心之所望。”
布蕾扬笑,而后吐了吐舌头。“其实,我也很受不了皇宫那种生活,规矩一大堆,好多事要忙,总是要几天才能见到他一面,然而出了宫后,我就天天都可以见到他了。”
“嗯,说的也是。”舒雪尹非常认同地点头,偎在李弼身旁。
“你和皇后待在马车里,我要赶路了。”
我才不当电灯泡咧!“不让他将自己拉开,她快手快脚的跟着他爬到前座,硬是赖在他身旁。
“电灯泡?”
“唉,意思就是说,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中间夹了一个我,多杀风景啊?”她才不坏人家好事咧。
李弼扬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走了。”
马车由缓逐快地向阒暗的山道而去,随风扬送他带着笑意的沉嗓。
“你可知道金雀皇城建都时,定为北方凤都,南方衔月城,两城遥遥相望,这之间是有典故的?”
“是喔,快点告诉我~”
夜色里,他策马飞驰,说着一件又一件关于皇朝的典故,要她心系这个年代,永远不离。
近天亮时分,上官羿步履蹒跚地走进宗祠,瞪着刺眼的白,和摆在宗祠正中间的棺,一头未束苍发在疾劲风中飞扬。
再两个时辰,就准备要移灵了,所以,他只剩现在能再多看心爱的人一眼。
“全都退下。”他低哑地斥退一干太监。
“遵旨。”
踩着虚乏的脚步来到棺前,他极度留恋地抚过金雀雕玉饰的棺身,轻轻推开棺盖,岂料里头却空无一物。
他怔了下,呆滞半晌,突地大怒质问:“皇上的尸体呢?!”
垂立在外等着传唤的太监赶忙冲进里头。“皇上的尸体?”惊见国师将棺盖推开,太监连忙跪下。“奴才不知……”
上官羿火大的上前一脚踹开他。“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守灵的,守到皇上的尸体不见了也不知道?昨晚至今有谁来过?!”
“回禀国师,昨晚三省六部及九寺的大人全都到齐,凤凌王回府换过白绫袍,也到宗祠前守了一会才走。”
李弼?眯起妖诡黑眸,上官羿垂眼寻思,没多久,一个可怕的念头倏地窜进他的脑海中。
难道说……皇上根本没死?!
皇上没死,而被李弼给带走了?!
“备轿!”他喊道。
不到半刻钟,他上了轿,直入凤凌王爷府,发现王爷府nei空无一人,旋即想起一旦发国丧,入夜便不得出城,立即又转往城门。
“真是你亲眼所见?”城门前,他脸色铁青地问。
“回禀国师,末将亲眼见凤凌王驾了马车,马车后厢搁了一副双连棺,凤王告诉守城士兵他丧妻,妻身不得与刚驾崩的皇上同处一城,末将心想凤凌王怜妃满城皆知,再加上一副双连棺,肯定代表凤凌王必定是不愿独活,其性情狂乱,末将怕王爷会发狂杀人,所以便开城让王爷通行。”
闻言,上官羿无力地放下车帘,瘫软在马车里。
不对!若舒雪尹已死,身中鸳鸯咒的李弼不可还活着,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那副双连棺是皇朝里夫死妇殉葬,专为恩爱夫妻所备的棺,棺身极大,想要并合两三个人也不难……
“回宫。”他浑冰冷,只盼自己所想不会成真。
可一踏进皇后所住的朱雀宫,看见宫nei同样空无一人时,他再也无法要自己保有一线希望。
“难道说……我真错了?”望着满室空寂,他恍惚自问。
他预见天命,得知女皇欲登基,所以他要抢先一步杀了女皇,不让女皇强夺李劭的皇朝,然而……他愈是要杀她,愈是惹恼向来不管事的李弼,所以李弼带走了李劭,确切地让李劭卸下皇朝天子之命……
这一连串的变化,竟全是出自于他的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胸口气闷不已,如鲠在喉。
他逼走了李弼,吓走了李氏后代,最后却连他唯一想守护的人也赶走了。
“……就算我为他盘算未来,为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愿望,他还是离开了金雀,还要我继续为他镇守江山?!”喃喃自语到最后,化为心碎的泣诉。
李劭没死,他再确定不过。
布蕾深爱着李劭,若李劭不在,她定会殉葬,然而她只是离开了朱雀宫,李劭的尸体也不翼而飞,在在证明,李弼成功地报复了他!
他明知道他不会弃李劭留下的金雀江山不顾,仍要他痛苦活也得继续打理皇朝国事,培训下一个天子……
“李弼,算你狠!”
他努力到头,只有一场空,李劭狠狠的远离他,甚至不知道他爱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身若游魂地朝外走去,初阳东升,他却寒冽彻骨。
他一生追寻的赤阳,已经消失不见了。
两刻钟后,他下令杀了所有守灵太监,一样将皇柩移灵,对外放出皇后布蕾痴情殉葬的消息,一并入葬天坛边的玉陵。
三天后,百官一致推举顼王登基为帝。
三年后,上官羿辅佐新帝进入轨道,创立金雀另一个太平盛世。
衔月城之外一篇
衔月城,位于皇城版图最南,临纵谷而立,隐身在迭翠之中,虽比不上皇城丰庶,但也算是皇朝第二大城,南来北往的贸易必经之都,是少数城都里头,拥有自治权的一座大城。
“上官弼,我好丑,我快要变成猪了!”
衔月城比照皇城而建,采棋盘式建筑,最繁华的一带,是在城东的秀水胡同,茶楼酒肆林立,马市亦集中在此。
繁华的街巷里,有幢高耸环抱的凿石架空式楼阁,近来总传来软软的私语。
“怎么会?你太瘦了。”带着妻子来到衔月城后,李弼便回复原姓。
“你瞎了眼了你,我明明就肿得像只猪!不准再喂我了,再喂我吃东西,我就翻脸!”
舒雪尹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踏上神猪之路,决定减肥。
然而她身旁的男人趁她不备时,又喂她一口馅饼,趁她嘴馋,再献上软糕一块,气得她边吃边哇哇叫。
“乖,早点睡。”上官弼搂着她躺上床。“别忘了,我明天还有事要忙。”
他们一行南迁衔月城,在城东宁静的巷弄里找了一幢大院,一同住下。上官振在两条巷子外弄了家药铺,李劭和布蕾则是如愿地在隔壁弄了间画铺,而上官弼则是带着盘缠先在城里买了几匹马,在城郊弄了座马场。
听说他和衔月城主交情甚好,所以城主挺罩他的,马市的生意也因此相当热络,近来还开始发展贸易。
举凡吃的、穿的、用的,上官弼全都沾,翻手便能赚上一倍不只,黎少秦和公孙燕全都成了他铺子里的掌柜,替他打理外,他只负责东指指西点点,就有白花花的银子滚进来。
舒雪尹微扬起眉。“弼爷,我觉得你愈来愈像个j商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说从前从周刊上学来的商业经了。
“是吗?”他轻笑,大手轻抚上她七个月大的肚子。
“别碰,我现在好丑……”她扁嘴,庆幸古代铜镜不是很清晰,否则她一定会把所有铜镜都砸烂再大哭一场。
才七个月,她的肚子却已经大到行动超不便,躺在床上就像待宰的神猪。
“谁说你丑了?”他俯身隔着衣料,轻吻她圆圆的肚子。
“我觉得自己很丑!我不管,最近我很不舒服,你要早点回家陪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在家啦~”每个人都在忙,只有她最闲,可他又不准她出门,很无聊耶。
本来她也想要开个柔道场的,可是她有孕在身,大家都不准她乱来。
“好,我一定早点回来。”吻了吻她鼓得涨涨的颊,他爱怜地将她搂进怀里。
“你自己说的。”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他的敷衍。
但是几日下来,她发现,他还真的很敷衍!他根本就没有很早回家,每每回家,她都已经睡死了,而睡醒时总会闻到房里有股甜腻的味道,问过布蕾之后,她才知道那个花娘身上的脂粉味!
太过份了,也不想想她是为了谁大了肚子的,居然趁她怀孕就上花楼,该死了他!
这夜,舒雪尹在房nei桌面摆出数件法宝,昏黄烛火把她的粉颜照得很音深。
上官弼与商贾在花楼里作买卖,正提及如何拆帐,指尖突地痛了下,像是被针扎。
他错愕地看着手指。
“爷儿,怎么了?”身旁的花娘挪近他。
他嫌恶地斥开她,正要再开口,膝头又像是被重物击中,不禁拧起眉,可还来不及细究,胸口又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下他不再犹豫身如迅雷,飞快离开花楼,留下一脸茫然的商贾和花娘。
飞奔回家的路上,他处处发痛,但最严重的莫过于心痛。
因为鸳鸯咒,他身上的痛楚定是雪尹受的,难道有人闯进家中?!
他不敢细想,足不点地地飞奔而去,进家门时,远远便听见寝房似乎有争吵,他冷瞳遽怒,破门而入,想也不想地将挡在妻子面前的男人踹开,反身护在她面前,瞪着动手的贼人,却发现──
“爷,你打仇人吗?”黎少秦趴在地上,痛到没力气起身。
上官弼微愕,再回头看向妻好,瞧她额头肿了一块,立即瞪向黎少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雪尹动粗?”
“不是我!”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黎少秦大声喊冤,“我一回来,便看见雪尹像发疯般拿棍子打自己,我是在阻止她!你不要再打我了,再打我就翻脸──”
上官弼错愕的回头看向妻子,果真在她手上看见棍子,桌上还有一件狐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把抢过木棍。
舒雪尹扁起嘴。“反正,你有花娘就开心了,何必管我怎样?”
“你在胡扯什么?”他搂过她,想查看她的伤势。
她却将他推开。“你身上好臭,走开。”
上官弼疑惑的闻着袍子,浓腻的胭脂味一入鼻,他便浅浅笑开。
“你还笑?”她扁嘴,一脸泫然欲泣。“人家怀孕你就偷腥,你有没有天良?说什么很爱我,结果咧结果咧?”
上官弼有些无奈。打从她怀孕以来,就变得万分多疑,喜怒无常,一天之nei可以瞬间变幻好几种心情,但他一点都不介意,因为那全是她表现感情的别扭手段。
“雪尹,我是上门作生意,你也知道我对那些花娘怎么可能起心动念?”他软声哄着,“我已经有你,只要你就够了。”
“哼,灌迷汤。”
“不然这样好了,到你临盆之前,我都不外出,这样好不?”
她水眸骤然发亮。“你说的!”
“当然。”他轻轻将她拉上床。
“可是,生意怎么办?”
“交给少秦就好。”
黎少秦被点到名,蓦地从地上爬起来,激动的大叫:“爷儿,你把我一个人当几个人草,天晓得我根本就不是从商的料,这样不是在整我吗?”
“我说得公孙说过,她喜欢商人。”上官弼面不改色地丢出一句。
“谢谢爷。”黎少秦迅速变脸,笑嘻嘻地拱礼离去,还不忘贴心关上门。
“……上官弼,我觉得你真的是j商耶。”连自己的义妹也能拿来当诱饵。
“想不想我陪你?”
……嗯,只好请少秦多担待了。
临盆夜──
“该死,为什么这么痛?!”
房nei传来舒雪尹高分贝的嘶吼,叫声让在外头等候的人耳朵很痛。
“上官弼,你不是对我下了鸳鸯咒吗?!”她痛到快要崩溃。
因为布蕾也逢临盆,所以李劭在另一头等待,而亭nei,黎少秦、公孙燕和上官振及一干下人则一致看向正在品茗的上官弼。
上官弼看似悠闲,但握杯的手却微颤着。“生孙子不是伤也不是病,我无能为力。”就如同她怀孕害喜一般,他无法承接。
“你给我记住~我不要生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他听得浓眉狠蹙,却无计可施,直到深夜,哀嚎声才总算打住。
“雪尹。”上官弼进房,轻抚她汗湿而苍白的脸,满是心疼。
“我不要生了,再也不要生了……”在没有医生的助产之下生小孩,真的非常可怕,吓死她了!
她不知多怕自己眼一闭,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只好拼命喊,拼命骂……很好,这是生孩子时保持清醒的好法子,只是喊到最后真的是气虚,痛到没力气骂。
还好,她还记得拉梅兹呼吸法,不然就真的死定了。
对了!说不定她可以转行当助产士耶!至少,她的技术一定比一般的产婆还要好……
“好,别生了。”他吻着她的颊。“你己生下一对龙凤胎,够了。”
“可爱吗?”
“很可爱,待会就抱过来给你瞧瞧。”
她微漾着笑。“可是只生两个,好像太寂寞了。”
“别生了。”他舍不得再看她受一次折磨。
“不然再问问伯父,看看有没有什么咒语,可以把生孩子的痛转嫁给你?”她水眸润亮生光。
“……”
现代外一章
月皎银辉,透过庭院林树筛落在二楼的书房。
书房里,男子慵懒坐在沙发上,独自品着红酒,透过水晶高脚杯看着摆在茶几上约莫一尺宽的石版。
石版上刻着潦草文字,看得出来,只是拿着砖石在上头随意写下字罢了,看在这位古董品鉴家眼里,半点艺术、甚至古董价值都没有,但却足以撼动他一向自持冷静的心。
书房的门悄悄被打开,他注意到了,却懒得抬头。
“……欸,凤雏,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进门的年轻男子开了灯后,明显一愕,只因书房nei并没有亮灯,他以为里头无人。
凤雏凉凉抬眼。“碍着你了?”房nei通亮,映照出他俊魅出色的五官。
“不……”年轻男子面对他,总有说不出的拘谨和恭敬,打算赶紧离开。
“李峻,你过来。”搁下酒杯,凤雏坐在椅上,抬眼轻睐的举措是浑然天成的霸气。
“是。”
“你瞧,这是怎么回事。”他动也不动,以眼示意他看向石版。
“这石版不是从宫殿后头挖出的吗?”李峻不敢坐下,只是站在茶几旁看着,知道这块石版是一个月前从祈连山上带下来的,原本是块大石头,但凤雏嫌麻烦,当场将它劈成薄版状。
可看完上头的文字后,李峻不禁轻呀了声。
不等他开口,凤雏已经凉声说:“把凤衔月环拿去丢了。”他指向搁在石版旁,正在闪耀着光痕的凤衔月环。
“可是──”
“是谁把凤衔月环一并埋下的?”凉声带点戏谑讥诮。
“……”
“谁搞的鬼,谁就给我负责善后。”
李峻只得无奈地拿起凤衔月环,又看了凤皱一眼,才无声地离开书房。
鳯皱垂睫看着石版,上头写着的文字,莫名的让他心生不安。
妈,我是雪尹,我过得很好,不要为我担心,凤衔月环带着我在金雀找到命定之人,现在我要跟着他一道去衔月城。
妈,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会很幸福的。
在金雀皇朝的传说中,凤衔月环为开朝皇帝送给皇后的定情物,以情喂养,具有灵性,会寻找主人,且一定是李家后代的子女,一旦戴上月环,在主人辞世之前绝不脱落,而这期间,它也会带领主人寻找她的真命天子。
凤衔月环是凤皱在宫殿后头挖出的,因为有个自作主张的混蛋,硬是把这东西埋下,以为终有一天,他的后代可以代替他回到金雀。
他向来不以为意,但一块无意间挖出的石版,令他nei心警铃大作,为杜绝任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