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两天过去了。在漫长而单调的独处中,他难以自控地胡思乱想。他想起丹尼尔,想起b75,想起七号基地的失败,时而忧惧时而痛苦,无处发泄的情绪全都累积成暴躁,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燃。
房间里静极了。
杨州走进盥洗室,从水管里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嘴角的伤口隐隐刺痛,他抬起头,透过s-hi淋淋的眼睫,看到镜子里一个狼狈的、无j-i,ng打采的人影。红褐色的铁链自他手腕垂下,一直拖到地上,隐入暗处,如同一条盘旋的大蛇。
杨州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愤怒,他一拳砸在镜面上,碎片飞ji-an,人影也随之龟裂。
西蒙听见响动,急匆匆地过来查看,身上还穿着无菌服。他拿出医药箱要给杨州涂药,杨州绷着脸拒绝,眉眼森然。
“那你自己处理,”西蒙在他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我先走了。”
“别,”杨州慌里慌张地叫住他,在西蒙博士惊讶的眼神里感到一丝心虚。他下巴微微一点,试图用平缓的语气显示自己的从容,“你跟我说会话吧。”
再一个人待下去,他会忍不住想陈坚离开时说的那句“如果我想要的更多”,他会被形形色色的念头逼疯。
西蒙又去搬那把折叠椅。杨州的目光追随着他,无意间瞥见衣柜最下层放着一只布满灰尘的保险箱。箱子很小,杨州一眼认出是最普通的密码锁款式。
西蒙毫无察觉,“砰”地关上衣柜门。他拎着椅子,目光在杨州身上逗留了一会,最后选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了。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杨州急切地发问。
“不太好。”西蒙说。
杨州焦灼地等着下文,西蒙却故作不知,坦荡而无辜地望着他。
杨州无奈,只好放轻声音重新问了一遍。
西蒙叹了口气,“unpo一直在审讯贝尔纳,目前还没有披露什么消息。但是贝尔纳知道b75的存在,我猜他一定会出卖我们。”
杨州气血上涌,喉间忽然一阵腥甜,他吞了口唾沫,问,“那怎么办?”
“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西蒙挑了挑眉,苍老的神态骤然出现,并迅速蔓延到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道皱纹。“我在这里待了三十年了,换个环境也不错。听说联合国监狱伙食挺好。”
“可……”一个名字在杨州心口跳动,无声但激烈地撞击着胸腔。
西蒙忽然间又变得洞察人心了,他轻轻“啊”一声,略带遗憾地说,“不过年轻人就不一样了,下半辈子还长着呢,烂在监狱里可惜了,可惜了。”
“没有办法了吗?”杨州激动道,“unpo……可以贿赂他们,反正他们只想要钱!”
西蒙面露诧异地仔细打量杨州,片刻后微微一笑,“真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啊。”他站起来,竭力挺直佝偻的脊背,冷白的灯光镀了他一身,一瞬间竟产生了庄严的错觉。
“我回去工作了。”
“你有办法的!是不是!”杨州冲过去拉他,紧紧地握着那双枯槁的手,“你说陈坚把b75转移了,可你还是每天泡在实验室里,你在做什么?”
“做一个很普通的实验,但如果成功了,有可能改变现在的一切。”
“什么实验?”杨州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握着西蒙的手不放,“什么时候能成功?”
西蒙闷声大笑,笑得直咳嗽,可杨州知道那并不是因为高兴。
“我每天到实验室都觉得——就是今天了。可一眨眼,十年就过去了。”
在平均寿命八十五岁的今天,西蒙其实并不算太老。但不知什么东西磋磨了他的热情,他很久以前就把自己活成了一潭死水。直到此刻,杨州才在他眼中看见了一丝波澜。他怔了片刻,回过神还想再问,西蒙已经离开了。
杨州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徘徊。他可活动的范围很小,铁链在地板上拖行,发出低缓迟钝的闷响。他不愿去想,可那个名字偏偏在耳边鼓噪。
陈坚!陈坚!陈坚怎么办?
他到底没能阻止这一切。他总是太晚,太晚发现基因实验的真相,太晚察觉两个基地的结盟,然后事态几乎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控制……
杨州还能回忆起以前劝说陈坚的那些话,可即使揪着他的衣领大吼“我早就告诉过你”又有什么用呢?
不知过了多久,79号房间的大门倏然开启,生锈的合页发出短促而尖锐的声响,打断了锁链沉缓的低吟。
“你怎么了?”陈坚略带不自然地看了杨州一眼,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右手上,“西蒙博士说——”
他打开医药箱,从里面依次拿出镊子、纱布、医用酒j-i,ng,整齐地在床上摆了一排,然后扭过头,沉默地望着杨州。
杨州不知在别扭什么,站在原地不肯动。他好像一个习惯寒冷的人,期待而畏惧地望着一簇火苗。两人僵持了片刻,陈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杨州难以察觉地咬了咬下唇,迈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地挪到他面前。
陈坚拍拍床垫示意他坐下,抓起他的右手端详。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却嵌着不少细碎的玻璃渣,在灯光下璀璨地闪耀着。陈坚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镊子。
他的手很稳,动作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杨州低下头,入目是陈坚小麦色的皮肤、微微隆起的眉头和不长却浓密的睫毛。他换气的频率很低,呼吸轻而急促,严肃得让这点小伤显得滑稽。
“你当年的基因检测是不是搞错了。”陈坚握着他的手转了一圈,确认碎片已经全部清理完,松了口气便开起了玩笑,“这么暴力,比我更像犯罪基因携带者。”
杨州沉默,他觉得自己被一滩融化的奶油包裹住了,连挣扎都软绵绵的。
陈坚用棉球蘸了点酒j-i,ng,低声哄:“有点疼。”
杨州受过更严重的伤,这根本不算什么。可陈坚说话时,他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好像突然怕疼了似的。
陈坚细致地擦干净伤口的血污,给杨州的右手缠了一层纱布。两个人都低着头,发丝若即若离地挨蹭着。
陈坚总是这样,如果他想对谁好,一言一行都极尽温柔。他太周到、太体贴,甚至让对方为没遇见他之前习以为常的痛苦经历而感到委屈。杨州就做不到,他对于感情恐惧又期待,不会耍什么技巧,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只会直白而笨拙地捧上那颗跳动的心脏。
“好了。”陈坚抬起头,两人同时僵住,彼此放大的五官清晰地呈现在视野里。
距离太近了,鼻尖几乎撞在一起,对方瞳孔里只看得见自己的倒影。
一刹那的迟疑过后,陈坚吻了上去。本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可杨州几乎本能的逃避激怒了他,他双手撑在床上,倾着身子追逐那两瓣淡粉。
杨州慌不择路地退,直到脊背抵上了墙壁。陈坚不紧不慢地追着他,像一头从容猎食的狮子。
“我那天说的话你考虑了吗?”他把杨州圈在臂弯里,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