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萧瞪着眼转身,只觉得胸口被谁闷闷锤了一拳,灼烫难当,信王却拊掌大笑,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撩袍将腿一翘道:“那便要麻烦妹妹了。”
顾双华察觉出哥哥的脸色不对,觉得有点儿纳闷:王爷不是哥哥的好友吗,贵客来访,自己为他煮一壶茶也是应当的啊。
可他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全身仿佛罩满阴云,随时都能劈下一道闷雷来,于是靠过去,小心地问:“大哥不愿意吗?”
顾远萧还没开口,信王已经笑眯眯接口道:“是啊,莫非云霆这般小气,连壶茶都舍不得。”
顾远萧瞪他一眼,心里越发的不快:他舍不得的岂会是茶!
可人已经上了门,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他总不能硬把信王给扔出去,索性也跟着坐下道:“那我就陪王爷一起品品茶吧。”
信王一挑眉,手指闲闲在膝盖上敲着,再颇为惋惜地看了顾双华一眼。
顾远萧与他相对而坐,两人就着桌上茶点闲话几句,眼中却各有乾坤。
顾双华却十分开心,在小炉旁坐下时嘴角都带着笑,顾远萧冷眼看去,心头莫名一酸:也不知这笑有几分是为了他。
等到茶香萦了满室,信王满脸惬意,手叩着桌案自得地摇头的吟诗:“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未匀……”吟到最后一句,桃花眼瞥过去,刻意提高了语调:“从来佳茗似佳人啊。”
话音刚落,他手边的香炉不知怎么就“砰”的倒下,壶盖滴溜溜滚到地上,香屑撒了信王一身,顾远萧面无表情地唤丫鬟进来,道:“王爷的衣袍脏了,快伺候他去换一件。”
信王却无所谓地随手一掸道:“不必,脏了便脏了,都说茶能涤心,说不定喝完妹妹这杯茶,也能顺便涤静我这件袍子。”
顾双华正弯腰去拿茶杯,闻言轻轻笑了起来,顾远萧捏拳到骨节都泛白,只恨那只香炉没砸到信王的头上。
待她将两只骨瓷杯放好,依次将茶水注入,然后捧起一杯恭敬地递过去,顾远萧和信王一齐伸出手来,互看了一眼,都不打算先退让。
顾双华为难地眨了眨眼,按理来说信王是客,这茶就该先递给客人,可哥哥的表情有些可怕,她有点担心如果不先给他,这桌子都能被他给掀了。
她踌躇许久,生怕茶汤会放冷,终是下了决心将那杯茶递给了哥哥。
信王惋惜地收回手,摇头“啧啧”一声,顾远萧被温热的茶杯一暖,总算露了笑脸,将憋了许久的恶气给咽了下去。
可就在他低头瞬间,眉头却突然皱起,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一凝,并不往唇边送。信王察觉有异,忙凑过去一看,然后惊呼一声,“这茶水上居然有字!”
顾双华正低头去拿另一杯,然后也盯着茶汤呆住,顾远萧和信王忙走过去看,只见那杯茶水上竟也浮着几个字。
这套茶具一共有四只骨杯,三人将剩下两只取出,用茶水一泡,只见碧绿的茶汤连起来竟浮着两句诗: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陵偕臧。
顾双华看的满心疑惑,猜想是有人在杯底做了手脚,将字写在一个特殊的角度,若是凭空去看难以发觉,盛满水时却能将字投影到水上,倒是用心雅致之举。于是她喃喃道:“这莫非是孟释大师特地设的机巧,恰好让我们发现了。”
信王却笑道:“这自然不会是孟释大师弄的,因为婉清,正是我姑母的闺名。”
他的姑母,就是长乐公主,而这套茶具,原本就是长乐公主的故人所赠。
顾双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听顾远萧道:“还有,这人特地将‘与子偕臧’,改成了与陵偕臧……”他顿了顿,却没有再说下去。
顾双华听得好奇,忙追问道:“这个陵字就是赠公主茶具之人吗?他究竟是何人呢?”
顾远萧转头看她,表情略有些晦涩道:“前尘往事,日后我再慢慢和你说。”
谁知信王却大声道:“这个‘陵’,自然就是苏少陵,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白衣将军。”
顾双华听见“白衣将军”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异样,转向信王问:“他是什么人?”
信王却一笑,倾身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脸道:“你再给我倒杯茶我就告诉你。”
“哦”顾双华乖乖准备去倒茶,谁知顾远萧上前将她的肩一按,然后扣住信王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还有些要事要同王爷商量,有什么话,往后再说。”
信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扯得一个踉跄,顾远萧是练武之人,手腕十分有劲,信王一边呲牙咧嘴地喊疼,却不得不跟着他走到门外,可还是不甘心,头伸进来冲她一挤眼道:“妹妹且记住,他是个奸臣,大大的奸臣!”
这声儿很快在屋内飘散,方才还热闹的书房,除了淡淡茶香,只剩顾双华怔怔留在原地,抿了抿唇不服气地想:他们不说,有个人必定会说。
第二日,就在公主府那间仿佛纤尘不染的耳房里,长乐公主痴痴望着面前茶杯上浮起的诗句,过了许久才吐出口气,用尖刻的语气道:“呵,真是故作风雅,愚笨至极,明知本宫最讨厌煮茶这种麻烦事,还故意将这字藏在杯底,什么‘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他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