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舌地讨论起来,谢家主母的脸色愈发难看,实在忍无可忍,重重地咳了两下,堂屋里登时鸦雀无声。
“我谢家历来家风严谨,那丫头既不是裘家嫡出,便算是来历不明,品德学识就不能保证,日后如何持家?娶妻当娶贤,你们以为是纳个妾,还要看长得俊不俊?”
主母这一番话,像一把冷刀子,堪堪扇了在场每个女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谢清明看惯了母亲这副清高自傲的模样,多少是有些微词的,但今日他另有心事,也便没放在心上。
他神游万里,心想那姑娘原来是裘家收养来的,难怪不识得几个字,但骨子里的古灵睛怪的也是那些大家闺秀都没有的,着实是个有趣的妙人。
如此一想,竟有一种隐隐期冀,还会再见面吧。
“母亲若没什么事,儿子就先回去看书了。”
谢家主母吧嗒了一下嘴,但也没说出什么话来,良久摆了下下手,示意他下去吧。
一个做母亲的,疏远至此,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谢清明一边神游太虚,一边习惯性地走回书房,一撩门帘,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谢清明头晕脑胀,还没等他开口,阑倌一把将热好的汤婆子垫上帕子,塞进了谢清明的手里。
惹得谢清明一恼,“我又不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有这么怕冷?”
“夫人白日里来过,说你这书房太冷,我们这些下人伺候得不用心。少爷,您可要留意了,千万别着凉,要不我们这身皮子可就要遭罪喽。”
阑倌是谢清明十四岁时候从戏班子买回来的小厮。他随父兄去给城西的老主顾贺寿时,正撞见戏班班主在殴打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便少年意气地偏要救了这孩子,花重金买了回来给自己作伴。
回来一聊才发现二人同年,只是那孩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所以没长起来个头,看起来小了不少。
纵使二人出身一个在九天,一个在泥淖,却有着聊不完的话题。谢清明说,“如今你进了谢府,便和前尘往事挥手道别了,今后你就叫星阑吧,群星隐匿阑干之时,便是拂晓日出时分,你的人生,自此迎来新的日出。”
如此星阑成了谢家小公子的贴身小厮,全府上下都叫他一声“阑倌”。
这事惹得大夫人动了好大一阵子肝火,倒是谢家老爷觉得这澜倌能说会道又有趣得紧,便求情留了下来。
“赶紧把那些火盆抬出去,我没那么娇贵。这一冷一热的,反倒容易着凉。”
谢清明自小便不喜欢穿厚的衣裳,更不喜欢烤火,他总觉得人在温暖过头的环境里,脑子就不清醒,读书想事情的能力也就减弱了。可偏偏作为大夫人的小儿子,全家上下谁也不敢懈怠,时时刻刻提醒着“三公子要多加衣裳”。
唯独二姐最能懂他的心,总偷偷把窗子开个缝给清明透点新鲜空气。
那是个温婉好性情的女子,虽是府里的二小姐,却老奴小婢都敢踩上一脚的。可偏偏谢清明知道,这娇弱的身子里困着一个敢与日月争高下的桀骜灵魂。
可惜世事总无常,谢清明十六岁那年,二姐便一场急病香消玉殒了,草草出了殡,草草埋了。和父兄去江南看货的谢清明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待他匆匆而归,就只剩下一个简陋的荒冢独立于天地间了。
每每想及于此,谢清明心头都说不出来的酸涩,这世上唯有一人知他懂他护他宠他,他却无力护她一世周全。
“我今日又去找当年诊病的郎中了,我总觉得他神色有些蹊跷,可无论如何盘问,都不只说记不得了。”火盆被撤出去之后屋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方才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感觉慢慢消失,谢清明的思路也渐渐清晰。
“公子还在查当年事?阑倌多嘴,还是劝公子一句,如果木已成舟,还是别再深究了。知道多了终究……伤了骨肉情分。”
这车轱辘话谢清明已经听了不下百次了,也懒得理阑倌。一个没读过书的小厮都懂的道理,他能不懂么,可偏偏他性子里的执拗让他不肯就这么罢休。
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巧合,能让二姐和她仅有的一个丫鬟同时得了急病去了呢?死后好歹也要停尸七天的,怎么能草草就埋了呢?
想到这,便不过脑子地说道,“我想哪日把棺材打开,找人给二姐验验尸。”
阑倌被吓得一个激灵,基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用手摸了摸谢清明的额头,“少爷,您这没发烧怎么还说胡话呢?”说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少爷您锦衣玉食没受过苦,怕是没见过死人。莫说这死了三年多了,要是夏日里,死了三天就烂得没人样了。”
谢家人从上到下,都带着一股子恃才放旷的傲气劲,谢清明从小饱读诗书,又习得一身好武艺,是小辈中难得的佼佼者,自然心气就更高些,常常自认为血脉里留着咸阳游侠的豪迈。
如今被小厮嘲笑没见识,不免心底生出一股无名邪火来。
可这邪火终是按住未发,一来他不愿失了偏偏君子的端方风度,二来要真发了火便是露了怯,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