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以来闻过的最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呛人得很。
江晓戴上口罩,穿过门诊大厅走到中间的院子里,一抬头,就被一片片白色晃了眼睛。
应该都是清洗过又消过毒的床单。
院子里横挂着许多根绳子,绳子上晾满床单,把路挡得严严实实的。那些床单已经被晒出了阳光的味道,很好闻。
她一边用手拨开床单,一边慢慢地往前走,在满目的洁白当中,心底变得格外的宁静。有很多个瞬间,她都几乎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脚步带着她,一直往前走。
忽然,院子里起了一阵风。
江晓在原地驻足,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这张白色床单被风掀起来,又落下去,那一瞬间,对面真真切切地,站着那个熟悉的人。
她心弦一颤,用力把床单拨开。
空空如也。
是幻觉?
她倔强地盯着前方,洁白平整的床单在她手指间扭曲,变形,几乎要被攥破。
直到耳旁忽然又起一阵热风,紧接着是和记忆中一样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
“在找我吗?”男人的声音贴在耳际。
她的口罩被温热的手指揭开。转过头,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望着她,嘴唇微微在颤抖,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男人宽厚的手掌,一只轻轻地盖在她肚子上,另一只托在她脑后,她能感觉到这个亲吻的热烈和满溢着的汹涌的思念,也能感觉到他颤抖的手掌之下的小心翼翼,和被竭力压抑住的、想要紧紧拥抱的冲动。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抵着额头和鼻尖,他克制得眼眶通红,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别哭了,乖,别哭了……”顾廷禹一边亲她一边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
江晓根本就控制不住,这段时间以来积蓄的委屈和无助,都亟待宣泄出来。
所有的坚强都卸下了,在他面前,她只想是那个懦弱又没用的她自己。
顾廷禹把她揽进怀里,羊毛衫没几秒就湿了,渗透里衣,贴在他胸前的皮肤上,越来越滚烫,直烫进他心底,一寸漫过一寸,被火烧灼似的疼。
“混蛋……”她边哭边嘟哝着,“你这个混蛋,你吓死我了……”
顾廷禹亲着她头顶的发丝,一声声不停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江晓哭累了,在他胸前一动不动,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问:“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不够似的,攫住她泛着水光的眼睛,“是真的。”
“是不是啊……”江晓嘀咕着,把他的手抓起来,用力咬了一口。看着男人忽然皱紧的眉,她才终于笑了出来,“真的哦。”又捧着他的脸摸了摸,“热乎的,哈哈。”
“再吹就凉了。”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握住她手,“走吧,我们进去。”
前面有人开路,江晓只需要亦步亦趋就好。
她怀念死了这种有他走在身边的感觉,这种哪怕天塌下来都有人替她顶着,什么都不用怕的感觉。
她不自觉弯弯唇,笑得很甜蜜。
“床单为什么都晾在这里啊?”江晓问。
顾廷禹没有回头,带着她走进无比熟悉的那栋楼,“所有床上用品集中消毒,洗衣房那边已经晾满了。”
江晓眨眨眼,“彻底结束了吗?”
“嗯。”他紧了紧她的手,“结束了。”
江晓低着头笑,“真好。”
“活下来的病人不足一成,我们医院,也损失了上百个医护人员。”顾廷禹叹了一声,“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江晓努努嘴,“我只要你好好的。”
因为江晓身子不方便,他们乘的是运输病床用的电梯,很快就到了。
站在熟悉的办公室门口,她鼻子一酸,从背后抱住他。隔着圆鼓鼓的肚子,抱得有点辛苦,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开。
顾廷禹小心翼翼地转过来,单手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还是觉得像在做梦。”江晓覆上他的手背,两只手一起握着,表情有点委屈。
“又要哭了?”顾廷禹见她眼睛红红的,亲上去,“别把我闺女也带成个小哭包。”
江晓咬咬唇,“你怎么知道是闺女……”
“感觉。”顾廷禹另一只手摸摸她的肚子,“前阵子在梦里一直听见你哭,听见你骂我,还有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叫爸爸。我就想着,我要是不在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可怎么办啊……所以我一定得挺过去,回到你身边。”
“是不是特别难受……”江晓心疼地望着他,“我知道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连过来陪着你受苦都不能,我只会哭……还骂你责怪你……”
“我听见了。”顾廷禹笑了笑,“你每天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一会儿说要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