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轻嗯了一声,又思忖了一会,声音越发低了,“可我……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就算、就算真生得下这个孩子,我这眼睛也麻烦得很,你跟我在一起,将来会有许多不如意……”
“那不是不如意。我知道。”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方眠眼皮打架,隋戬方道:“睡罢。”
她小声说:“你真的不能回去么?”
隋戬也不应声,将她裹了被子向里一推,自在榻边躺了,“不能。睡罢,明日上元节总要过。”
过了一阵,她又说:“……让我再想想。”
他道:“想什么?我虽不是为你肚子里那个来的,但那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轮不到你答应。”
她总觉得他冷然的目光就打在她背上,真正如芒刺在背,这才发觉隋戬大约也在生气,连忙翻身躺了回去,不敢再说。
她这一觉睡得忐忑,心里七上八下,不断胡乱做梦,及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阿玉正将早点端上来,见她醒了,讪笑道:“姑娘。”话音里透着心虚。
方眠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依旧看不见。“没事。我知道他的手段,你没有办法。”
阿玉嗯了一声,过一会,又道:“姑娘,这话不该由我说,可一个女人带孩子,总是十分艰难的。”
方眠眯眼笑了一下,“我不会。”
阿玉点头道:“姑娘的确与平常女子不同。可我看那位公子待姑娘也很好,姑娘为什么不肯?”
方眠道:“他原本前程似锦。如今一时情热,天翻地覆都慷慨拱手,可毕竟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他会怪我,即便他不怪我,我也会怪自己。”
“可这样的事,求的不就是心甘情愿?一时的心甘情愿便已举世难寻了,何必为难自己呢?”
方眠几乎被她绕进去,心下有些乱,下地穿鞋,胡乱说道:“他有家室,刚生了两个孩子。我怪他,所以不肯。”
阿玉终于没话说了,有些哑然。方眠也不理会,摸了碗筷吃了几口,便摸索着下楼去。有人托了她的手腕,力道和温度都熟悉,她不问都知是谁。
隋戬的手指在她唇侧擦了一下,“邋遢。”
方眠想回嘴,却生生忍住。只听他又道:“自从有了你,朕何曾有过别的女人,又是哪来的孩子?”
方眠小声道:“我怎么知道。”
“你装什么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眠摸不准他是不是夹枪带棒,只好言归正传,“你这次出来带人了没有?外头这样乱,万一……”
“没有。我知道刺客多得很,你若甩了我,我便往刀口上撞。”
方眠头一次知道他还能做流氓土匪,一时气结,站住脚回过身,“你……!”
隋戬冷笑一声,“我什么?”
方眠指了指自己,“你不会永远喜欢我的。我怕你后悔,我知道你会后悔。”
两人已走到了楼下,隋戬漠然应了一声,松开扶着她的手,“还有什么?索性一口气说完。”
她咬了咬嘴唇,声如蚊讷,“我一个人也过得好,是真的,我不会再骗你。你还是回去的好……”
他突然打断道:“你不喜欢我?”
方眠下意识道:“喜……喜欢不算什么。人活一世要顾虑的又不只是喜欢……”
隋戬大约黑了脸,因为方眠听见脚步声远去,他竟然径直走开了。
方眠有些讪讪,但今日早间她请店家去打听了本地的良医,一早就约了马车要去。但这个车夫显然没有隋戬的脾气,眼下已等得不耐烦,道:“姑娘,还去不去医馆?”
方眠忙回了神,连忙上车去。医馆的大夫替她把了脉,说是没有什么大碍,方眠这才放下心,又坐在店里等着伙计抓药。伙计很年轻,笑着问她:“姑娘,今夜可是上元节,要高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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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看到有小朋友说我以前一天三更现在这是怎么了,就咧开嘴开始傻笑,因为今天就好巧是双更完结呀~开心开心!
上元金歌锦绣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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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眠垂头丧气地嗯了一声,又问:“什么时辰了?”
伙计道:“才是午间。”
方眠回驿馆喝了汤药,又闷回房中睡觉。这次倒没有那个咄咄逼人的家伙,她一直睡了许久,直到饥肠辘辘,才爬起来去找东西吃。馄饨面香软适口,她闷头吃了半碗,才想起什么,招手叫过店里的小二,问道:“同我一起来的人呢?”
小二道:“您问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去送人了……奇怪,洛城又不是天涯海角,车夫不认路不成?还要劳人去送么?”
方眠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他说的马车夫是谁——隋戬一路赶车,他们大概只当他是车夫。
大约隋戬当真对她失望至极,终于走了。
正遂她意。
可胸口有块东西像是随之被冬天拿走了,空落落地漏风。
面已经坨了,方眠还是饿,埋头将东西吃光,又叫了别的吃食。阿玉回来时,外头已热热闹闹地亮起了满城灯火,青年男女们嬉笑着从街上走过去,街巷中穿梭着香甜清冽的风,驿馆中人倾巢而出,只剩方眠一个人。
阿玉年轻爱闹,拉了方眠出去,“走走也好啊。”
方眠买了糖,边走边吃。眼睛已看得见影影绰绰的光线,也能看得见阿玉脸上模糊的笑容,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会好。
烟花在头顶炸开,她昂首去看,飞溅的火流星落下来,明亮的光点泼溅下天空,伴随着几颗碎碎光明的星子。阿玉双手合十,蓦地拔高了声音,“许个愿!”
许什么愿?
愿家国安康,愿风调雨顺,愿他所向披靡……愿他永不回头?
冰凉的水泽盈了一脸,趁着阿玉不曾看见,方眠慌乱要抬手去擦,手腕蓦地一紧,被人握住了。那人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心想事成,却又为什么哭?”
方眠骤然僵住了。隋戬绕到她身前,稍弯下腰,一指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极轻,“说,为什么。”
她心乱极了,“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他端详着她的泪,“是因为口是心非。”
男人的食指点了一下她的胸口,似乎将里头那漏风的洞口堵住了似的,无端端唤起一股暖意,“你不想让我走。别的都是假的,你怕的是我有一日鬼迷心窍,将你和江山放在秤上度量,对不对?”
他说的全都对,一字字像尖锐的金属尖往心上凿。
方眠哭得越来越止不住,索性抬手捂住了脸,被他将手拉开。他注视着眼前哭得通红的小脸,轻叹了一句:“江山有形有实有来有去……可什么样的秤才量得出你?”
他继续说道:“若非要量,你才是那杆秤。”
这真是世上最无可辩驳的誓言。
烟花越来越明烈,东江人欢呼着笑闹,耳边笑语如潮,遮盖住了她的声音。方眠索性蹲下去放声大哭起来,隋戬也只好俯身下去,听她口齿不清地骂:“不是走了么?骗子!……待谁都好,就欺负我……我不要你当我孩子的父亲,我们不要你了……!”
隋戬啼笑皆非,竟探手一摸她额头,“又烧糊涂了?说什么胡话。真是这样,放开我的袖子。”
方眠这才发觉手还死死攥着隋戬的袖子,气得一把丢开,又忙抓回来,“反正你是大骗子!”
隋戬拿另一手的袖子擦她脸上的泪,擦得心烦意乱,“小骗子,再哭就不漂亮了。起来,要哭就回去哭,这外头风大,明日脸要疼。”
方眠推他,“我就要疼。”
“不准。上来。”他背对她蹲下去,叫她趴在自己背上。
方眠哭得厉害,已有来往的人指指点点。她又是丢人又是生气,捶了隋戬后背一拳,还是环住他的脖子趴上去。隋戬宽阔的后背坚实可靠,她搂紧了,极小声地说:“你刚才说我漂亮。你第一次说我漂亮。”
“我今后每天都说你漂亮。”
“嗯。那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好。”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乖,不哭了——怎么这样大的一个人,总要当孩子哄。”
方眠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旁人面前我好像不会这样,可这样不大好……你嫌我孩子气吗?”
隋戬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腿弯,将一盏小灯递给她,“嫌。今后慢慢改,不急。路上黑,替我拿着灯。”
方眠嗯了一声,被寒风刺得脸颊生疼,于是将脸埋进他背后。隔着衣料,妥帖温暖传上来,她眼眶发酸,迷迷糊糊地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想起还在越宫时,有一年的上元节,女眷们闲坐着赏玩各国送来的礼品。
陈国送的格外精致,一盏盏的小灯挂在室内,各有诗行写在灯壁上。她那时没人理会,只好苦中作乐地自己去看,个子太矮,还得踮脚,只见都是寻常的吉利话,字迹也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