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宁远并没有分毫的不满,甚至连本该有的沮丧都不曾显露出来。其实从他住进明月山庄的第一天起,孟然就该察觉的。
忽然离开关系亲密的父亲,住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对一个普通的不满六岁的孩子来说,即便不会哭闹,至少也会感觉不习惯。
可小宁远没有,他全程都适应得很好,在一开始的新奇兴奋褪去后,不曾有丝毫低落,也没有开口提过谢无恙。
他又懂事,又聪明,又乖巧,又善解人意。
这样的妥帖,已经超越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成熟,甚至可以用擅长察言观色来形容。因为看出来了孟然不希望他提到谢无恙,便再也没问起爹爹的事。因为意识到孟然不想在外人面前承认他,便主动管她叫姨姨。
甚至在第二次见面时,他怯生生地试探,说自己想看娘亲一眼,都无不显露着这个孩子是如此乖巧,乖巧得教人心疼。她早该察觉到的,只是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如果不是惶恐,如果不是害怕失去,又何必小心翼翼。
今天,我们不讲小狮子和小良久,孟然轻声开口。
她的嗓音里还残留着艰涩与沙哑,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温柔:
我们讲一个,笨蛋娘亲做错了事,向小朋友道歉的故事,好不好?”f uWenW U·)M/e
小宁远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了一些,因为这是第一次,孟然在他面前直陈自己是娘亲。
“娘……”他哽咽起来,扑进眼前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襟。
“对不起,远儿……”
“笨蛋娘亲以后一定不会再犯错了。”
……
既然要弥补错误,第二天一早,孟然就领着小包子去了江边。
她不想跟谢无恙扯上关系,便自顾自地将小宁远带走,这是何其自私,又何其愚蠢。虽然表面上无忧无虑,但小包子年纪还这么小,又如何会不思念父亲?
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孟然决定每天送小包子来见谢无恙,晚上再接他回明月山庄,虽然她跟谢无恙见面会尴尬,但那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怪不了他人。
乌衣江上,那艘通体乌黑的楼船还是停在原处。清晨的曦光洒落其上,她没有看错,小宁远的眼睛果然一下就亮了。
忍下叹息和后悔,她将包子拎起来抱在怀里,足尖连点,便轻轻巧巧地跃上了甲板。
甲板上静悄悄,似乎刚被人打扫过,一尘不染。
江风拂过船舱门口挂着的帘幕,但听得呜呜轻响,愈显安静。
这个点,船上应该已经有下人起来忙碌了啊……孟然来过这里两次,知道船上除了谢无恙和小宁远,还有他们带来的侍女仆佣。
她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右手按在剑鞘上,左手拍了怕小宁远的屁屁。
小家伙原本打算跳下地,见状连忙乖乖巴在孟然怀里一动不动。他显然有些紧张,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孟然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船舱前,忽的伸手,以剑挑开了那道正不断摇晃的帘幕。
没有人,走廊里依旧很安静,仿佛这条船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难道这是针对自己的陷阱?孟然下意识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但她今早过来是临时起意,没有其他人知道。
握着剑鞘的手依旧沉稳,她提着手中佩剑,踏进走廊。
直到此时,她才嗅闻到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血腥味,离走廊尽头越近,血腥味就越浓。
“远儿,别回头。”她叮嘱了一句。
片刻后,孟然在走廊尽头的那间屋子外停了下来。房门大开着,屋里一片狼藉,桌倒椅翻。地毯上洇着一滩鲜血,已色呈赤黑。
谢无恙失踪了,整条船上的人都失踪了。
究竟是谢魔头遇袭了,还是他在船上处置敌人?那摊血迹又会是谁留下来的?
淮宁城中的各大势力并无任何异动,但听雨楼的敌人显然不止这么一点,或许是谢魔头行踪败露遭人袭击,所以才不得不匆忙离开?
对孟然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只是她不忍心看到小宁远着急担心,还要在自己面前强作无事。
罢了,就当为了孩子,自己费心找找谢无恙吧。她暗中派出手下在附近调查,也在淮宁城寻找谢无恙可能留下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远儿放心,娘一定会找到你爹爹的。”
揉了揉小包子的脑袋,又给他掖好被角,看着他闭上眼睛渐渐熟睡了,孟然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打算出门召手下来议事。
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晃着,门窗紧闭,屋内并没有一丝风。
忽然,她看到那烛焰剧烈晃动起来,铮的一声长剑出鞘,剑虹仿佛奔雷一般直刺窗扉。
呼啦,窗扇大开。
修长的手指夹住剑刃,就如同第一次他们在甲板上见面时那样。只是彼时,孟然的快剑轻轻松松就被谢无恙以手指阻住,此时那剑刃却堪堪停在他眉心三寸之外的地方。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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