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和香槟酒,被金箔装点的樱桃,盖着鱼子酱的新鲜海胆。
她在神采奕奕的众人间,显得尤为疲倦,面色在虚幻的顶灯下有一种腮红也盖不住的苍白。
燕城的贵女们盼这位辛小姐,已经盼了十余日,毕竟傅常修拿出去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陆家长孙有意与她结亲,更是让燕城的上流社会对辛桐充满好奇。
傅家的事,他们或多或少有过耳闻。
与燕城的几个大家族不同。傅常修孤身打天下,一道浪打来将他顺利托起,轮到傅云洲不过两代,家族底子太薄,根本摸不出东西。
作为长子的傅云洲极少与父亲同时出现,只帮忙管理父亲手下的一小部分产业。明面上,傅常修故意打压儿子是为了历练,可谁家父亲锻炼儿子一来就是八年?而另一个叫程易修的私生子全然是个废的,看不出有能争家产的本事。
可真到这天瞧见本人,又不约而同地开始失望。
原以为是一位来头不小的贵女,结果瞧上去怎么如此……穷酸?
简直是走错场子的破落户。
身上一条红茶色泽的及踝绸裙,瞧不出牌子,丝绸刺绣面的低跟鞋藏在裙摆下,唯一的装点是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和嘴唇浓红的口脂,连淡灰的眉都是潦草地绘上几笔。长得不算漂亮,细眉圆眼,客气点叫耐看。
她走入人群,仿佛一堆闪闪发光的钻石里掺入一颗鹅卵石般显眼。不管从哪个人身边经过,人们都会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不是因为美貌,只是因为显眼。
辛桐自然知晓人们目光中浅浅埋着的探究。
她随手端起两杯香槟,在餐桌驻足片刻,继而一手拿着一个高脚杯朝陆青杏走去。
“陆小姐,”她喊了一声,一只手稍稍前倾,将酒杯递出。
今日的陆青杏着实耀眼,露背的交领长裙一下将她从稚嫩的十八岁拉到风情万种的二十四,再装点上沉甸甸的钻石项链和蓝钻戒指,面颊明明鲜嫩得掐的出水,可身姿又是勾人的饱满。
于男人而言,这种成熟与青涩的交融应当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辛桐倒是不担心季文然会被哪位狐狸精勾走,他不属于男人队列,他是家养的小公主,板起脸永远都在像说:“快滚!快滚!别烦我!”
见到辛桐,陆青杏神色略显微妙,她的目光扫过面前平庸的女人,微微抬起手,但没去接她递出的酒杯。
前几日见面不欢而散,今日骤然献殷勤,换谁想都知道没好事。
辛桐见状,将递出的高脚杯凑到唇边抿上一口,杯沿随即留下雾似的殷红唇痕。
“没下药,陆小姐不必这么警惕。”她说着,将原先预备留给自己的酒杯递出,面上轻轻浅浅地笑着,对陆青杏说。“陆小姐,周围人都在看我们呢。”
陆青杏心一横,伸手接过,喝了一小口就放下。她深吸一口气,抬着下巴道:“哥哥怎么不在你身边。”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辛桐扬了扬眉,还是笑。
她的笑是陆青杏最不喜欢的一种类型,没有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嫉妒,也没有纯粹的艳羡。
被娇纵惯了的陆青杏最受不了这种轻飘飘的礼貌,她一撇头,转身便走。
辛桐摇摇头,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又将陆青杏用过的高脚杯递给往来的服务生,告诉他们这杯酒被喝过,赶紧倒掉,以免其他来客误饮。
她云淡风轻地处理完,提起长裙去寻季文然。
两个高脚杯,递出去的没药,拿在手里的有药。
她是故意在前几天吃饭时砸人家场子,让陆氏兄妹对她心生不满的。
若没有先前那一茬,辛桐递酒,陆青杏接酒,待会儿奸夫淫妇情难自禁,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辛桐动手脚。
可有了之前的不欢而散,陆青杏必然不会爽快接酒,辛桐节奏把握的也好,手腕递出几秒就收回,凑到唇边抿上一口,让浓红的口脂沾上酒杯。
这样一来,既给足吸引周遭人注意力的时间,变相逼迫陆青杏接下手里的另一杯酒,又能洗清自己下药的嫌疑,甚至能说是有人嫉妒辛桐要与陆家结亲,故意下药给她,只是没想到会被陆青杏接走。
毕竟在外行看来,陆青杏打头的拒酒是一个巧合事件。
这么心脏的手段全靠江鹤轩手把手教。
辛桐决定回去后一定待江鹤轩客气些,不然套路吃饱。
她端一小碟精巧的点心和一杯玫红色的甜果酒,走到待角落的季文然身边。
低头玩手机的男人瞧她一眼,“我不喝酒。”
“甜果酒。”辛桐道。“本来想给你拿香槟。”
“幸好没有。”季文然说。
听到这个回答,辛桐垂下眼帘,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怎么?不喜欢?”
季文然嗯了一声。
辛桐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转掉话题。“大概要多长时间。”问的是孟思远送到她手上的药。
“一个小时?”季文然不敢确定。
“真长。”辛桐一边说,一边给江鹤轩发消息。
计划顺利。她发。
约莫半分钟后,江鹤轩回复:好,一切小心,剩下的交给我。
他低头发完这一句,将手机塞回衣兜。
不远处的拐角传来女人情难自禁的嘤咛和两串脚步声,江鹤轩隔一段距离,藏在不显眼的阴影中,遥遥看着他们走入预先准备的房间。
他事先规划出二十五种路线供陆节选择,一部分是推理,一部分是人为制造困难。如果彼此熟识,他甚至能将概率进一步压低。
要怪就怪在自己主场,容易掉以轻心。
辛桐负责现场下药,季文然给辛桐提供掩护和不在场证明,江鹤轩则在徐优白的帮助下成功潜入并留下陆家兄妹二人乱伦的证据,程易修会在外面分散场内人注意。
最后,傅云洲上场谈判。
这才是男人们准备的完整计划,辛桐的认知停在江鹤轩那步。
想到傅云洲,江鹤轩清隽温雅的面庞浮现一丝稍显诡异的微笑。
“真想把你们全杀了。”他的感叹如同呵出一口凉气。
倘若他有傅云洲的家世,必然会不择手段地将那几个碍眼的家伙处理掉。
手段干净,无声无息。
可惜。
你们那边可以行动了。江鹤轩发出这条消息。
刚到地下车库的傅云洲扫过消息。
副驾驶座的程易修搭着车窗瞧了眼,开腔嘲讽:“呦,三百万美元打头的布加迪威龙。”说的是陆节的车。”
“哥,你信不信,我拿我的摩托去撞,照样坏。”程易修龇牙咧嘴地冲兄长露出微笑,食指套着钥匙圈。
“把握好监控。”傅云洲嘱咐。
程易修咧嘴一笑。“明白。”
他开门下车,身影逐渐消失在傅云洲的视线,身姿笔挺,无忧无虑。
傅云洲看着弟弟越走越远,终于卸下重担似的,长吁一口气。
手机里,紧挨江鹤轩消息的,是一条来自父亲管家的信息。
——少爷,凡事都有代价。
与季文然一起,跟前来赴宴的宾客打过照面,辛桐低头重新核对时间。
两个半小时。
“怎么了?”季文然在她耳边小声询问。
“还没消息……有点担心。”
纵使辛桐隐去了江鹤轩的姓名,季文然还是忍不住皱眉。
“结束之后去度假吗?”他问。
辛桐见鬼似的瞪大眼睛,“不上班?”
“无所谓。”季文然握住她的手。
要是你能一直这么温柔就好了,辛桐哀叹。
在她印象里,给小公主当女婢如此久,他只说过两次不用上班。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最开始年会被杀,他帮自己叫到回家的车,并说——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正当季文然预备再说些什么时,江鹤轩传来的短信抑制了他的话。
往你那边来了。
“文然,可以帮我问问有什么吃的能打包带走吗?”辛桐道。“我们可以收尾了。”
不过十来分钟,收拾好自己的两人再次出现。
陆青杏主动走到辛桐面前,渴望自己精致的美貌能让这个粗鲁的女人低头。
“你说,我要是把这杯酒泼在自己身上,别人会不会认为是你泼的?”她微微挑眉,浓密的卷发下藏着玫瑰色的吻痕。
被滋润过的女人底气足上不少。
辛桐笑了下,没放在心上。
证据已经到手,不必多生事端。
何况,她懂陆小姐这种女孩儿——天生渴望吸引别人注意力,又被家里娇纵惯了,从未吃过苦,平生遭遇的最大的灾难是被爷爷赶到法国留学,八百万在她眼里同八百块无差。
陆青杏拿酒杯的手紧了紧。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傲气,”她吃吃笑着,“全燕城都知道你是什么出身,心高气傲小心吃亏。”
辛桐的面色沉下来。
她凭生最忌讳的便是提自己父母。
“也对,你当然不在乎……你爸可是个杀人犯,最让人看不起的毒贩子。”陆青杏柔声道。她终于抓到了辛桐弱点,自然不会放过。“而你妈是个娼妓,天生的婊子,死了丈夫立刻出来卖……没准你是傅常修的孩子,你妈背着你爸跟人偷情生下来的私生——”
陆青杏话音未落,辛桐顺手抄过离自己最近的高脚杯,往餐桌一砸。为了营造晶莹剔透感觉的高档酒杯有着轻薄如蝉翼的上半截,被辛桐用力砸碎,撞出尖锐的玻璃尖。
她因为愤怒带来的冷静,动作很快。右手让高脚杯变成凶器,左手拽住陆青杏的卷发,右脚朝对方的膝盖踢去,一击就让穿着七厘米高跟硬装大人的小姑娘崴脚,软塌塌地跌倒。
这就是辛桐不穿高跟鞋的原因。
方便打架。
她硬扯着对方的头发,身子压过去,膝盖抵在陆青杏柔软的腹部。见她尖叫着意图逃脱,辛桐面无表情地攥住她脑顶的头发,往地面连撞两下,发出咚咚两声闷响。
没人料到这位温雅的小姐会在一瞬间变成暴徒。
“陆先生,我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制止意图冲上来的男人,声音不带一丝抖。“你要敢上前半步,我就把你妹妹的眼睛挖出来。上前一步,就把玻璃尖扎进她气管!”
她太久没有享受到这种不顾一切的快感,上一回,还是小学拿圆规往那个嘴碎的女童脸上怼。
“现在玻璃尖就离她喉咙这么近,你叫谁来也没用。”辛桐继续说。
她没有表情,看不出愤懑,只有一双骇人的双眸。
如同即将迎来风暴的大海,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别怕,”辛桐低头看着陆青杏,碎玻璃抵在她的咽喉。“我从来不做傻事,不会拿着碎玻璃说——看看划破你的脸他还爱不爱你。呵呵,我不干这个。”
“我哥、我哥不会放过……不会放过你的。”陆青杏说得断断续续,眼泪糊了她面上的妆。
辛桐微微一笑。“陆小姐,你以为我过得是什么生活?会舍不得用我的命换你的?”
你以为我过的是什么生活?我失去了我的母亲!那个又美又蠢的女人!那个养了我二十年的女人!
你现在穿着十几万的礼服,带着几个亿的珠宝,骂她是娼妓?
操你妈!操你妈!操你妈!
操你妈的!她不那么做她就没法养活我!
你不是很狂吗?现在发什么抖啊!说了话不敢认吗?你以为我还是十几年前的辛桐——那个等在办公室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姑娘吗!
“陆小姐,你已经十八岁了,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她的口气如同在谈家常,手中的玻璃尖划在细嫩的脖颈划过,割出一道渗血的细痕。“更要知道什么话会惹恼一个不顾后果的疯子!”
说完,辛桐轻轻笑了下,留最后一丝情面,尖锐的玻璃直冲冲朝少女的脸颊扎去,血涌得满地都是。
在这一瞬,周遭的来客里有人想起来辛桐的另一个身份。
她姓辛,是早已死去的,辛淮飞的女儿。
那个男人曾经带人马在新安设宴压一把枪在桌上,睥睨四方地告诫这群南下意图结盟的政客。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但都请记住,这是我辛淮飞的场子……我今天带来多少姑娘来陪酒,就要带多少回去!少一个……你们,我毙一个!”
辛桐扔掉碎玻璃,起身,如释重负地掸手,环顾一圈,眼神最终望向陆节,好像在说——恭喜你,你在诸多名媛里选中了一个疯女人。
“老王,把她带去警局。”陆节按捺住自己掌掴这个女人的冲动,不想脏自己的手。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从门关传来。
男人姗姗来迟,却恰到好处。
“陆先生,辛桐是我傅云洲的妹妹,”傅云洲风衣未脱,径直走入,“她是我傅云洲的妹妹,她想划破谁的脸,就划破谁的……想挖谁的眼睛,就挖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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