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律定义来讲,顾返和嘉盛只有亲属关系,而非母子,她为了嘉盛入学的事专心打了几场官司,但仍改变不了她无法提供给嘉盛一个完善社会关系的事实。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阿妈只喜欢生不喜欢养,澜城对女性太过苛刻,不论社会怎么进步,都从未给过年轻女子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的权利。
这天她特地将嘉盛打扮成一位“小王子”,嘉盛在穿衣镜前自恋地同她说:“妈咪,我今天好帅。”
顾返觉得自己的儿子未免太过可爱,她抱住嘉盛亲了好几口。
也许因为嘉盛在欧洲长大,行为习惯已经和欧洲人融合,所以长相略微失去本土特色,更似异国人。
不过她也记得嘉盛那位“生父”的生父有异国血统,也许只是单纯的遗传基因。
“妈咪教你什么,重复一遍。”
“要叫你小姨。要不然我们会被抓走的。”
其实嘉盛对妈咪说的那些鬼话从来都保持质疑的态度,不过谁让她是他妈咪呢?
顾返设计过几次出场方式,但都被她一一否决,太隆重和太狼狈都不适合她,倒不如简简单单吃个饭,认个亲。
她在酒楼订座,今日嘉盛是主角,她将嘉盛打扮成王子,自己妆都不化,老实说,她都认为自己是照顾嘉盛的保姆。
不,现在的保姆都讲求良好的工作面貌,向她这种穿个简单T恤,素面出门见人的保姆已经很少了。
回澜城前她去南欧度假,全身晒黑,酒楼服务生误认她是嘉盛的菲佣。
过去那位在澜江剧院弹钢琴的淑女顾小姐彻底地一去不复返。
现在的顾返,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平庸的母亲。
生完孩子的她依旧没有长出C杯的大波,对于此事她已经释然:今年的她只有二十四岁,她不拥有一对人见人爱的大波,却独自拥有一个孩子。
对于一个女性而言,抚养一个健康的孩子比拥有一对大波更值得骄傲。
贺峥仍旧守时,他提前正好一刻钟到达。
顾返见到他,险些没有认出来。以前的贺峥也消瘦,但还属于正常体型,眼前这个男人脸颊仿佛看不到一丝肉,他两颊凹陷,处处透着阴沉,眼镜后面那一双眼,像死寂的黑洞。
顾返拍拍胸口压惊:“哥,你变了好多。”
有几个正常人能在染了毒瘾又戒掉以后,还和以前一个样的?
他不止比以前更消瘦,甚至有了岁月的痕迹。
顾返在他开口之前,怂恿嘉盛:“嘉盛,跟舅舅问好。”
嘉盛听从妈咪的嘱咐,彬彬有礼地说:“舅舅,您好。”
“嘉盛?”贺峥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嘉盛,贺嘉盛,因姐的孩子,随因姐姓。”
顾返习惯把谎话当真话讲,这是她的天性,已经改不掉,嘉盛也习惯了把她的谎话当真话,明知道她在说谎,也从不揭穿。
贺峥伸手摸了把嘉盛软绵绵的脸蛋,“嘉盛你好。”
她简要地将嘉盛入学的难题告诉贺峥:“你清楚澜城最歧视年轻女性,我带嘉盛去预约,我不是嘉盛亲阿妈,又没有伴侣,连预约资格都没有。”
显然对贺峥而言,这些琐事都称不上麻烦。
他只需要像当年送她去津塘念书那样,给这几间小学也捐献几座图书楼,一定所有学校都争抢着收嘉盛。
嘉盛作为在场唯一的儿童,十分拘谨,他来到澜城第一次见“大人”,妈咪在这个人面前都拘谨,不像平常那样,他就更加严重了,妈咪没有指示,他连话都不敢说。
贺峥随后还有事,他只停留了半个小时,临走时,顾返吩咐嘉盛:“嘉盛,去抱抱舅舅。”
嘉盛虽然听她的话,但这时候摆脱不了怕生的天性,他跳下椅子,身高还不够贺峥腿长,他仰头盯着贺峥,不敢上前。
贺峥主动弯腰抱起他:“舅舅今天有其他事,我们改天再见,嘉盛。”
他同嘉盛说话时流露出生疏的善良,顾返觉得那样的神情好眼熟,她仔细回忆,原来是她童年时见到过。
贺峥身长一米八五,他抱起嘉盛,嘉盛见到前所未有的视野,他心里默默觉得舅舅还不赖。
“孟叔住院了,你有空去看看他,他这些年很思念你。”
顾返从贺峥怀里接过嘉盛,似笑非笑地问:“哥,你就不挂念我吗?”
不过她很快就解释:“同你开玩笑呢。”
贺峥给她医院地址,等嘉盛吃饱后,她直接带着嘉盛去医院。
她从来没有享受到父母的爱,甚至没有享受过他们的抚养义务,让她现在为孟施章痛哭流涕,实在是太过虚伪。
她见面第一句话便问他还能活多久。
孟施章仍是个温和的小老头,“医生说,看运气。”
她将嘉盛介绍给孟施章:“嘉盛,这是我阿爸,你要叫他外公。”
“外公,您好。”
“嘉盛”
看到孟施章吃惊的表情,顾返就放弃了跟他坦白嘉盛身世的这个念头,“是因姐的孩子,因姐过世后,他更习惯叫我妈咪。”
孟施章语塞一阵,他忽然紧紧握住顾返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捉住救命稻草。
“返返,爸爸对不起你,你这次回来要做什么,对付谁我都会帮你,我永远永远站在你身边。”
顾返拍着他的肩:“知道了,你身体更重要。”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其实这一瞬间对她而言,有着陌生的奇妙感,她的父亲和孩子都在身边,她从未同时拥有过这么多的亲人。
“阿爸”她艰涩地喊出这个称呼。
孟施章大吃一惊,自从顾返离开他以后,从未开口喊过他阿爸。
“以后我会照顾你,你不要再同贺峥往来。”
孟施章不清楚贺峥同顾返之间的事,他单纯的以为,他们之间只是兄妹闹别扭。
“返返阿峥这些年对我很好的,他带我去体检,给我做饭吃,好像我的亲生儿子你们有什么误会,解释”
“我和他没有误会,有我没有他。”顾返脸上温情不再,她直接打断孟施章的话。
“我知道他沾毒是大错,但他已经改正他毕竟是你亲阿哥。”
“孟先生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吸毒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戒毒有那么容易,毒贩还猖狂什么?”
“他绝对不会再复吸,你相信我!”
顾返轻蔑一笑:“我从来不相信你。”
孟施章一时间着急,连续咳嗽十几下,顾返意识到他是病人,叫来医生。医生将她数落一顿,称她这样会害死病人,同时打电话告诉贺峥孟施章咳了血,叫他来医院。
贺峥中断回忆,立马开车去医院。
医生只认他,叮嘱他不要让孟施章情绪波动。
他开车送顾返母子回家,已经是深夜。嘉盛趴在顾返怀里睡着,她抱著嘉盛的动作很娴熟。
“现在是刘思睿,接着是顾文锦,然后是孟氏最后是我,对不对?”
即使嘉盛睡着了,顾返还是下意识捂住嘉盛的耳朵。
“是,不过阿哥你放心,我还没能力一一解决掉这些人。”
“如果你没有把握,也不会带着嘉盛回来,返返,我了解你。”
顾返瞥了一眼窗外倒退的城市,“要我说,这座城市也真奇怪,我明明做好准备回来报仇的,理应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隆重出场,可是却还要一边为小孩入学的事情烦恼”
“不论你打算怎么对付我,能不能至少等到孟叔离开?”
听到他的语气近乎乞求,黑暗里,顾返露出无声的笑容。
六年的时间,贺峥同她都有了在乎的人,他们不但没有失去联系,反而有越来越深的纠葛:他照顾她阿爸,她抚养他的儿子。
“哥,为了我阿爸,为了嘉盛,我们重新开始做兄妹吧。”
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窗外透过来的暗红色光在她面部流动,似真似幻。
贺峥发觉自己无能力去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毒品戒断和时间的双重作用,已经让他彻底丧失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