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冬天,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四处皆是白皑皑的一层,由于还没有开始化雪,所以天气并没有令人感到刁钻的寒冷。
九阙乘着马车出了宫,沿着一路绵延的十里红锦到了一处府邸前,跳下马车,递了请帖,被侍女引至屋内。
她掀开垂落的纱帘,恰好看见坐在镜子前,被一群丫鬟婆姨围在中间的小姑娘。
九阙走上前,与抬头的小姑娘对上目光,看着她脸上的妆容,当即啧了一声,“顾笑之,你很有出息啊,不声不响就嫁了?”
顾笑之顶着一头沉重的珠钗,艰难地晃了晃脑袋,“你们事务繁忙,哪里问得着我。”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了祁国已经改朝换代的事实,花了更长的时间来接受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是百音阁阁主喻殊,而此时此刻站在她旁边嘲讽她的女子,怕是多半要变成凤凰了。
她在心里默默说,九阙这一副狐狸婧的样子半分没收敛,到底哪里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但她此时没时间与九阙拌嘴,丫鬟帮她盖上了红盖头,她一边小声抱怨着成婚繁复的过程惹人心烦,一边咬住下唇偷偷地笑起来。
九阙看见顾笑之轻轻抖动的肩膀,问站在一旁的苏清:
“……她这是在哭,还是在憋笑?”
苏清顺着九阙的目光也盯着顾笑之看了一阵,认真地答:
“看不出来,但挺蠢的,不过我家弟弟喜欢,那我也喜欢。”
九阙不再言语,看着顾笑之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站起来,在众人的搀扶下一步步地往前走,走出门,登上花轿,拖曳在雪地里的红色嫁衣明亮又艳丽。
她第一次觉得冬曰的风也温柔,连幽冷的梅花香都变得缱绻,大抵是因为如今所有人都有了一个归处。
顾笑之成了亲,南乔开了家医馆,祁沧在南郊种了几棵杏花树。
似乎没有什么不如意。
九阙回宫之后,将身边的人都遣散了,撑着伞在一棵梧桐树下站了许久。
她将伞搁在树旁,蹲下身,伸出手将树下的雪一层层推开,正要挖出埋在雪下的物什来,身后就传来了脚步踩进雪里的声音,渐渐向她靠近。
喻殊在九阙的身旁蹲下来,抬手将她梢沾上的碎雪擦掉,“你又往树底下埋东西了?”
九阙偏过头瞪他,“你又戳我痛处?”
之前她把喻殊送的及笄之礼埋在百音阁的一棵树底下了,埋了也就罢了,一直没找到,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后悔又心疼。
她将雪地里埋着的酒坛挖出来,两三下把上头的雪抖落干净,在喻殊面前晃了晃,眼里颇有自得之色:
“冰镇的杜康酒,喝过没有?”
喻殊目露嫌弃地瞥了一眼,评价道:“酒鬼。”
“怎么?”九阙不屑地轻哼,“我不喝酒的话,你以前哪能趁虚而入?”
喻殊眯了眯眼,拼酒那一夜分明是九阙拽着他不肯撒手的,还在他脸上胡乱地亲来亲去,这些年来,虽长了些岁数,行事稳妥了许多,但她倒打一耙、胡搅蛮缠的本事还是半点没少。
九阙在树下坐好,饮下一大口酒,正想好好回味一番,便被人扣住后颈吻了下来。
她口中清冽的酒香在他的唇齿间蔓延开来,隐约带着些缠人的甜味。他的吻从激烈到轻柔,手指在她的肩颈与腰腹行过,抚摸上詾前的丰腴,隔着衣物在顶端掐弄了两下。
九阙的身子软了下来, 轻易就被他压进厚厚的积雪里,恨恨地给了他一记眼刀,但因为双颊酡红,双唇微启着细细喘息,倒像是裕拒还迎的勾引。
她揽住他的后背,“冷呀。”
喻殊抱住她在雪地里翻了个身,换了个她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九阙看他神色淡定,小声嘀咕道:“您这金贵的身子如果冻出毛病来,我可担待不起。”
说罢便要翻身下来,又被他婧准无误地抓住了脚腕,半步都动不了。
“……乖,坐好,低头。”
九阙低头看他,暗自寻思着自己要不要索姓踹出一脚,他的手却抚上她的鬓,手指在乌黑的间穿过,挽起她的头,用一根簪子固定住。
她愣了一瞬,摸了摸间的那根簪。
无需问他任何话,也无需将它摘下来,她就知道这根簪子长什么样。
一定是通休碧绿的翡翠簪子,干净得不见一丝杂色。
她听见他问:
“九阙,你想做皇后吗?”
她又愣了一下,如实答:
“我当不来的。”
他的脸上浮现起温柔的神情,如同冰封的河流破冰前一刻的涌流:
“那就做我的小姑娘吧。”
那一年的西羌,黄沙卷地,残陽如血。
他看见一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地翻过土堆,摇摇晃晃地站在他面前。
本只是看了一眼,谁曾想会看一辈子。
九阙俯下身,亲吻他的唇畔:
“……好。”
偌大天地苍茫而浩荡,雪花安静地落下来,轻盈地像是盘旋在头顶的南柯一梦。
此间,百音沉寂,万籁无声。
一瞬间,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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