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市终于告别了持续了半年的雨季,温暖的阳光整日的晕染着整个城市,就连落日的晚霞都温柔的像是要把人烘焙进那法国的
浪漫主义。
当然,这是仅有在南麓云溪的角度上看时,才能感觉到的浪漫。
而在那被无数环绕着的高楼建筑俯瞰的平地上,是数不尽的外地游客,所有人都在追赶着这暑期的尾巴,携着一家老小想要多
看两眼这全国闻名的龙川湖,像是多看两眼就能将这如画的景致记住。
可事实上哪还顾得上什么景色,有的只不过是这人挤人般的噩梦。
人们争抢着那唯一几处看不到人的视觉死角,甚至排着队想要在那狭小的背景前,留下张照片作为回忆。
再有仙气儿的地方也经不住这么多人的折腾,在这飒飒的秋日里,龙川湖边笼罩的是那股在人群之间难以散掉的热气,与这秋
高气爽格格不入的乌烟瘴气。
也就是在这九月,可能正是因为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是这终日暖煦的太阳,抑或是林家那突然出现的烟火气,一直在林澈眼
前徘徊的浓雾,竟有了消退的趋势。
春和景明,二十三楼。
林澈正坐在客厅的窗前,在她面前摆着的是个木质画架,地板上摆放着的是零零散散的颜料。
画面上,一副湖景的轮廓已经完全勾勒,她手里正拿着笔刷,在画上抹着那跟天穹一般的红黄色。
她没学过这些,只是近期闲暇时无心发展的爱好。
她实在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在这落地窗前,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外加,压一压那时不时勾起的,难以按捺住的烟瘾。
也就是在这天边散着红霞的傍晚,林家的门被敲响了。
而还没等林澈起身,就听到紧跟在开门声后,霍城那如从地狱传来的、阴魂不散的声音:“阿姨好,看您这气色比上次见您时
还要好呢。”
从那答谢宴之后起,霍城像是没把自己当外人一般,总能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挑着再恰当不过的时间,敲响林澈家的门。
他从一开始时还拎着一盒又一盒的保养品,那些从包装到内在都极其奢靡的东西,如今都被如数的堆放在林家的储物室内,多
到像是能让路静婷吃到下辈子。
若被外人看到,定会觉得林家做起了保健品批发的生意。
在他坚持不懈的殷勤下,连路静婷都在不觉间动摇。
她在经历了牢狱之灾后,对于林澈的终身大事有了更彻底的认识——从之前的护崽儿模式无缝切换成要给她选一个能无时无
刻保护她好女婿。
于是,在无数个饭后的夜晚,在那皎皎的月光下,在新闻联播的背景音下,又或是在散步路上的灯光下,林澈都会听到路静婷
带着江南口音的、旁敲侧击的叨唠:“姑娘你也该谈恋爱了,要知道珍惜眼前人呀。”
如果是在家里,她便会用那双已经不再枯瘦的手反复的顺着林澈的掌心,多日以来的食补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般的神采奕奕,
林澈甚至有种是自己在狱中呆过一年的错觉,而不是面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就要迈入更年期的女人。
只是她实在不忍心拆穿霍城的虚伪的假面,或者是打破路静婷美好的幻想,并且她知道,即使她狠下心来打碎那泡影,路静婷
也不会相信,她骨子里是磨灭不掉的强势,认准了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出于多方面的原因,她始终没告诉路静婷“他是个坏人”的客观事实,只是每当路静婷跟她反复的提起时,全都被她用同一句
话给搪塞回去:“您也珍惜珍惜您姑娘吧。”
再后来,这个坏人有了比关爱老人更堂而皇之的借口,从林澈重新给霍焕上课的那天起。
就好比今天。▲ì.んаìτаnɡsんùωù.てoм△
她能肯定路静婷是在用看女婿的眼神在看霍城,她甚至偷偷怀疑过自己的母亲是不是在监狱里被强行洗脑而导致了智商的下
降。
霍城又摆出了那次在出现过的温顺、谦逊、温柔,像只能任人蹂躏的布偶猫。
这种像是与生俱来的温润的气质,连百毒不侵的林澈,都有些免疫不了。
她必须无时无刻的提醒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阿姨,我来接林澈去上课。”霍城说。
“是吗,小澈这孩子也没跟我说。”路静婷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是那种官方的,敷衍的。
林澈在小时候偶然见过她皮笑肉不笑时的模样,在她的办公室,似乎下一秒就要取人性命、勾魂夺魄。那个画面至今还留在林
澈的记忆里,着实对于五六岁的她是个不小的心理阴影。
“可能是她忘了吧,我跟她约好的。”霍城振振有词,面不改色,说谎不打草稿。
*
“你不当演员真是可惜了,还能替中国拿个奥斯卡。”林澈又露出了她牙尖嘴利的模样,离尖酸刻薄就差一步之遥。
她成功的被霍城带上了开往南麓云溪的车,今天是周六,正值傍晚,路上免不了的堵。
霍城几乎是接替了霍母之前的工作,他包揽了所有关于霍焕钢琴课的安排,包括联系老师这一项他觊觎已久的任务。
即使在停课一个多月的情况下,霍焕的钢琴老师还是她。
意外的,在林澈重新出现在霍家时,霍母还是跟以往般的态度,她对于林澈的喜爱毫不掩饰,即使林澈的脸上没怎么露出过几
个好看的笑脸。
车内,是那股秋季特有的桂花香味。即使没敞开窗,也快要沁入心脾。
天边夺目的晚霞更红了,红透了的,一片烂漫,像是有人把那云都点燃了,烧成了橙红的颜色。
就在这漫天醉红中,林澈看着那张只要踏进娱乐圈就会被捧成顶流的脸,脑海里浮现了四个字。
一个不会有人会把它跟霍城牵扯到一起的词语。
——死皮赖脸。
车内,是玻璃遮不住的暖黄色,这种温暖的光不知从何时起,一直笼罩在林澈身边,暖和的让她浑身都泛着毛茸茸的光晕,一
种似曾相识的松弛感。
而在她身边,坐着的依旧是那个男人,两个人的气氛似是受到了天气的影响,改变了原本的冰冷,透着一丝初秋特有的暖意。
而一种悄然的想法从林澈心里缓慢的滋生,她看着窗外,又像是看着霍城的侧脸。
那想法像是颗奇异的种子,刚埋进土里,便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生根发芽,含着苞,转眼就要开花。
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那刚生出的花骨朵里缓慢的流出,淌在那青色的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