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午饭后,王强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眯了一会儿,睡得很不踏实,主要还是资金的事。虽然有了个想法,但吃不很准。
他索性坐起来,喝了口茶。茶是上午沏的,泡过几泡,早没有了起初清香甘饴的味道。
王强拿出手机,拨通了毛学文的电话。
“学文,在哪?”
“王总,我刚采买回来,在办公室。”
“我要去趟区政府。”
“好的,两分钟,您下来。”
电话那头,毛学文一个箭步,跨出了办公室,身形矫健。
不错,他是个退伍军人。老家是主席家乡韶山冲的,十八岁当兵。因为外在条件好,身体素质过硬,加上根正苗红,被分配到中央卫戍部队。后来,又被领导相中,直接安排到首长家里的警卫班。首长夫人很喜欢他,退伍时都舍不得让他走,想把他留在京城。他却推说家里有老人要照顾,没有留下。
回来几年后,才经人介绍跟的王强,平日主要是开开车,提提包,偶尔也帮家里跑跑腿。
王强和老婆黄静都很喜欢他,小伙子雷厉风行,处事果断稳重,言语不多,任劳任怨。
王强套上西装,理了理领带,提上公文包,直接下楼了。
车已停在楼前候着,王强上了前座,看了看表,一点五十八。“走吧。”
从公司往区政府,约摸十五分钟车程。关河的习惯是午休到两点,这个时间恰到好处。但今天,王强有些心慌,可能是有求于人吧。于是,他拿出了手机。
“喂,河子,在办公室吗?”关系太近了,知青点就这么叫,习惯了,私下里很难改口。
“强子,找我?”关河也一样。
“是的,有点事。”
“不巧啊,我正要到市政府汇报工作。什么事?电话里说得清不?”其实,关河太了解这位睡在下铺的兄弟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在区委任上两年了,王强就没怎么踏过办公室的门。
“哦,是这样的。下个月 8号上午公司开业,想请你剪彩。”
“一个电话的事,还有吗?”
“唔,还有点事,想请教…”王强有点支吾,资金的事并不好张口。
电话那头的关河,已隐隐感到背后的事情关系重大。“这样吧,你先去老地方,我汇报完就过来,说不定还能给你带来点惊喜呢。”他并不愿意看到王强犯难的样子。
老地方,指的是兰风轩。这可是几位知青的老据点,比如关河、王强、李鹏飞、肖朝辉,偶尔也会叫上卫霞。大家喜欢那里,一则是环境优雅、僻静。你想,市郊的一处院落,被主人拾掇得别有一番情趣。庭前院后种了许多梅兰竹菊之类的绿植,很有君子隐士的风味。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主人胡海,人称海哥。海哥大有来头,原名胡闻天,七八十年代一直在江湖上飘,闻名遐迩,跑码头的、跑船运的都知道。
晚清年间,莲城通漕运,也就是今天的内河航运。海哥就是个私人镖头,专门押运贵重物品,所以他见多识广,黑白两道都有几分面子。后来高速和铁路修多了,河运不值当,海哥就上了岸,专门倒腾些字画珍玩。
于是买下了这所别院,开了这间兰风轩。他终日以茶会友、以美食会友,坐而论道,偶尔议事,不为生计,也不为赚钱,常客也几乎都是要好的朋友。
胡海算是关河和王强的恩人,之前没少帮衬两人,他从来都很欣赏两位年轻人的才华。关、王二人倒是以兄长相称,心里的那份感激却是常在的。所以,但凡遇上大点的事儿,都喜欢到海哥这里扎堆。
“去兰风轩。”王强说道。毛学文也不含糊,一个神龙摆尾,小车调转头,径直朝南郊驶去。
2
半小时后,王强的车停在这个别致的院落前。
青瓦白墙,雕梁画栋,从外面断然看不出里面的陈设和内容。
只见五米高的门楼上三个苍劲有力的行书大字——兰风轩。字是刻在一块墨色的大理石匾上,涂的绿漆,与大门两旁的竹枝相映成趣。两侧嵌有一副对仗工整的楹联,左书“兰竹菊梅,贯穿春夏秋冬”,右题“风花雪月,发源天地乾坤”,字体、用色、选材与门匾如出一辙,只是字形略小。
“你先回吧,不用管我。”王强下车时交代了一句。
跨过门槛,院内却别有一番洞天。
堂前是露天的,两侧是走廊,中间有一块兰花圃,左边埋着几根竹子,右边树着几枝腊梅。
花圃中有条小径,蜿蜒曲伸。
再前面是个小池,水位不深,清澈见底,浮游着几尾观赏锦鲤。
池上有一小段木桥,再往里走就是一间木亭。
亭中的石桌上摆设着一副棋盘,经常有人在此对弈手谈。
王强边走边欣赏着,忽觉飘过一抹幽香,不很浓郁,但似茶非花,亦茶亦花,一时也说不上来。
“贵客到,请上座。”门堂传来朗朗几声,如洪钟一般,王强知道是胡海在吆喝。
“海哥,叨扰了。”王强作了个揖。
“兄弟言过了,海哥这里开门迎客,能来的皆是上宾。你看,我煮好了山茶花茶,等你来品呢。”胡海依旧爽朗。只见他身着件看上去很轻薄的麻衣,眉宇间仿佛锁住了一道沧桑,蓄须应该有些时日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不了解的人,断然猜不出他的年纪,其时已年过花甲了。
“原来海哥能掐会算,算准了我要来。”王强将信将疑。
“不是要事不相商,不是烦难不聚首。强子,摊上事儿啦?”胡海眯缝着眼,却让人感觉到他很乐意聆听。“来,品茶。”
王强确实渴了,准备一饮而尽,但想到不能在海哥面前失仪,便端起来嘬了一大口。“嗯,甘甜、芳香,不过不太像茶的味道。”
“茶本非茶,你说是便是。一句不太像也已经把它置于茶类,又如何说得不是。你想,任一种茶,在你命名前,它叫什么?”胡海还是眯着眼。“说事儿。”
“海哥得道。”王强竖起大拇指,似懂非懂地应允着,继续说:“我在原来的国营厂租了块地,准备办个公司,用自动化设备生产包装槟榔。”王强一口气说出了上半句。
“有点意思,门店不开了?”胡海笑道。
“门店还撑一阵子吧,看看这边的情况再定。我把资金全投到厂房和设备上了,可营销费用跟不上,所以准备找河子想想辙。”
“口子多大?”
“五百万左右。”
“若是百八十万的,海哥倒还能帮你腾挪一下。五百万,可能只有找银行才能帮得到你。”胡海捋了捋胡须,继续说:“你的想法倒也新颖,可否跟我介绍一二?”
王强只好把李进军的那套搬了出来,说道:“应该算是槟榔行业里一次不小的变革吧。其一、改变槟榔的产品形式,将原来的散装切割改成工业化生产的袋装点卤;其二、改变原来被动的门店坐商模式,改为地区经销商分销;其三、投入媒体广告,开拓新的客户。这是几个最明显的变化,我还准备注册一个商标,叫王爷,用自己的品牌推向市场。”
“口气不小,胃口也不小啊。”胡海轻声说道。“这可了不得,是个很大的商机。”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沉默了良久,他又端起茶杯,说:“海哥老了,思想跟不上,你们的思路很好,很有前瞻性。这件事可以做,而且可以做很大,海哥看好你。虽然我帮不了你,但还有点路子。这样吧,一会儿你先和河子聊着,我帮你约个人,市工行的方定邦,他来了你们谈。晚餐就在我这里对付了,我来做东。”
“这不合适,海哥,怎么能让你出力又破费呢?”王强急忙推辞。
“想办事不?”胡海高声道。“海哥就这秉性,怎么了?一句话,看好你小子。你自己慢慢品,我先去张罗一下。”
商机?在胡海这样的高人眼里一眼就能看透。王强暗忖着。
是不是行业里的人都会这么想,也都会这么做呢。如果大家都这么做,市场不是又被瓜分了么。这样一个新兴市场有多大呢。这一系列的问题,王强自己也答不上来。
但他坚信,自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至少目前是。
不觉又沏了一泡,花茶似花,花香似茶,沁人心脾。
3
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关河到了,先去跟胡海打了个招呼。
他过来坐定,也品了一下,却只说了四个字,“是非茶也。”然后转向王强。“有个好消息。”
王强忙问:“什么?”
“谭副市长会来剪彩,我作陪。”
“就是那个主管工业的常务副市长谭大山?”王强很是振奋。
“是的,我今天刚好跟他汇报区里几个大企业上年度的财税完成情况,顺带提点了一下你这边的情况。他觉得思路很好,切合政策,而且很有创新精神,他非常重视,主动提出要来。”关河又泯了一口。“这个问题,过。还有什么疑难杂症?”
“不是杂症,是急病,还是资金问题。我要上广告,缺口很大,年内的峰值可能要用到五百万,厂子的投建情况你是很清楚的,所以找你想想办法。”王强皱了皱眉,面露难色。
“嗯,不是小事。无米之炊?这可不像你以往的行事风格。不过,来的路上我也想到了,能难倒你的也就这个。话说回来,让人疯狂的,不是巨大的机会,就是巨大的陷阱。你先谈谈思路,看看是峰、还是坑?”关河一脸轻松。这是他惯有的风格,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何况这是王强那一亩三分地的事。
王强又把刚才跟胡海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这回说得更详尽了。整个过程中,关河不断点头称是。不难看出,他也很认同这个项目,甚至这种冒险的做法。
末了,王强说:“刚才海哥帮我约了工行市支行的方行长,说是晚上攒个局,说道说道。你看呢?”
“方定邦?”关河脱口而出。“这个人有所耳闻,我没接触过。不过能帮到你的人,他肯定算一个,应该接触。”关河顿了顿,好像还要说点什么,又泯了一口茶。
“年初,市里的文件精神特别强调了发展三资企业和民营经济的若干问题,政策上是支持的。市里还想帮扶一批中小企业,这个方面可以争取一下。我看,你可以先立项,就以现在的项目为题——槟榔产业化深加工,把建成的厂房和购进的设备进行评估,然后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政府应该可以为你提供信用担保。行不行得通,就要看银行那边的情况了。我可是很看好你的项目前景,才帮你出谋划策的,否则我就真的违反组织纪律了。”关河三言两语就切中了要害。这就是领导能力,能从纷繁如麻的事务中快速地囊获适合解决问题的方法。
“把卫霞叫来,提前跟方行长认识一下,贷款审批少不了接洽的。我也有几个月没看到她了。”关河其实很关心这个知青妹妹,大家都知道。
“好吧,知道你想——见她。”王强故意把想字拖得很长,随后拨通了卫霞的手机,交代了几句。
“她现在——可是你的人。”关河也毫不示弱。
两人哈哈一笑,起身到屋后的菊园里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