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潮起而来,亦如潮落而去,来势汹汹的东阴女兵终于在澎湃阳气的压制下败退,便是军容严整尚在,却在守军的穷追猛打下留下一地尸体。
雨过天晴的天空瓦蓝澄澈,山峦间架起美轮美奂的虹桥,但在如此美景下城墙内外却一片狼藉,清新的风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掩盖虹彩,令人几欲晕厥。
直至确定对方并非诈退,守军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收敛尸体,围城无埋葬之所,唯有堆积一处,付之一炬,令那战死者的英魂在冲天烟火中随风而逝。
这令人伤感唏嘘的一幕,落在战争的最高指挥官眼中则是自身指挥不利导致的奇耻大辱,崔夜华几将一口银牙咬碎,倘若眼神可以杀人,只怕整座潮华城都被她的森冷目光夷平了。
先前,胜利只在眼前,即便那些男奴展现出出乎预料的血勇顽强,终究被训练有素的东阴女兵逼到溃败边缘,那种情况下只需席卷珠帘,任守军有万人预备役也难逃兵败如山倒,作为守方唯一希望的凌青云也被她长枪压制,可以说大局已定。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就在她们即将胜利的关口,将地面浇淋得泥泞不堪,令她们攻城过程举步维艰,却也压制男人阳属性真气气焰的大雨戛然而止,骤然发动的阳属性符文战阵瞬间增幅了守军战力,令这群不畏死的男人气势如虹,生生将局势从破城边缘挽回,有多少东阴国的英勇战士在那一瞬倒下,令军团主将几欲断肠?
以东阴国第五军团长的骄傲,崔夜华恨不得下令全军压上,宁可玉石俱焚也要将这满城贼子屠灭,但她更清楚这种意气用事只会起到反效果,战局此消彼长,已是强弩之末的东阴女兵继续进攻只会枉死,唯有暂避锋芒才是保全实力,并获得最终胜利的明智选择。
可她当真不甘啊!距离胜利只有咫尺时功败垂成,堂堂第五军团主力被一群刚上战场的男人逼得退军——这种屈辱与愤怒在战损统计得出后迅速增长,银发女子的一张美丽面庞都为之扭曲。
“也就是说,我第五军团的勇士为一座叛军男奴把守的孤城折损了近千人,还没将这城池拿下?”凌厉目光扫过诸将,众人无不颤抖噤声,银发女子的胸脯因愤怒剧烈起伏,尤其当想到不得已下令撤军时那青年淡然自信的神色,这无名之火更是盛燃不熄。
“将军息怒,那叛军只是苟延残喘,只需我军重整旗鼓,定可一举拿下,且令我军将士歇息一日,遣弓骑斥候佯攻滋扰,待乱军疲乏自可轻易取胜。”一名将领上前建言,崔夜华瞥了一眼这自己平日颇为倚重的千夫长,终是颌首:“由你安排。”
若在先前,她绝不屑用这手段对付义军,对付土鸡瓦狗何须用计,堂堂碾成碎片便是了,可今日付出的惨重代价却令她不得不正视这在法理上就应当轻视的对手,千夫长领命而起,很快帐外便响起马蹄声,崔夜华眉头微蹙,吩咐全军扎营休整,修缮兵甲,安置伤员自不必多说,又听从麾下诸将谋划,终于将守城义军视作有资格与自己正面对抗的对手。
当摆正态度,崔夜华迅速发挥出作为王国重将的优秀才干,阳谋奇策如天罗地网,势要鲸吞潮华城一雪前耻,但在会议中途传来的消息却如晴天霹雳,令她好不容易缓和的神情再度笼上冰霜。
“阳断山乱军,趁此机会进攻了?”
此言一出账内诸将皆是神色微变,显然她们中了义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即便她们明知即便没有主将坐镇的第五军团亦非义军能敌,被速来轻视的男人摆了一道还是令她们无法释怀。
“区区乱军何足挂齿,待我军将潮华城夺回,定教他们片甲不留,永绝此患!”一名校尉傲然开口,企图以此振奋军心,账内众将闻言点头赞许,唯有那带来消息的传令兵面色慌乱。
“禀军团长,乱军突袭我军粮仓,焚烧军粮并连营,致军心大乱,折损千人,不得已败走,乱军趁势连掠三城,聚众叛乱,南方事急,还请速速回援!”
什么!?听到这话,包括崔夜华在内的所有女将都露出惊骇之色,她们第五军团的大军竟被区区乱军击败了?要知道这乱军可是一直被她们打得抬不起头来,仅能躲在阳断山内苟延残喘的弱者!
“我军不可能兵败,你是乱军派来的奸细不成?”
“再胡言乱语,军法处置!”
“统统住口!”一声怒吼喝止麾下诸将的呵斥,崔夜华一脸阴沉地将目光投向传令兵:“具体如何,如实道来!”
来自整个军帐的压力令传令兵满头大汗,却不得不在崔夜华面前将乱军如何吸引注意,如何劫营放火,如何在林中设伏的战况一一道来,闻言银发女子的神情愈发阴沉,这一系列战斗可谓环环相扣,分明就是乱军计划已久的绝杀之策,若非受创的就是自己的部下,她都想称赞设计者的精明智慧。
直至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他们曾经弱小,却在励精图强,无时无刻不在为决战的时刻做准备,而非她所想象一触即溃只能龟缩山中瑟瑟发抖的无胆鼠辈,她看错了,或许,东阴国也错了。
一边励精图强,蓄势待发,另一边轻蔑散漫,分兵三路,两方碰撞的结果,自不必多说。
“这棋局是败了。”幽幽一叹,崔夜华的眼中射出两束精芒:“此时不可退,若退,我国东岸皆入贼手,唯有将此地叛乱镇压方可回援!”
“你持我书信,请冷月公主相助,乱军别无灵华境,公主可扼其锋芒,而我军……”银发女子眼中精芒闪耀:“连夜攻城!”
“遵命!”主将威严下,众将俯首。
月明星稀,结束战斗之后就一直被游骑兵滋扰的守军疲惫地望着前方,敌营灯火通明,莫不是在进行宴会狂欢?在那么多战友身亡的情况下举行宴会,真不愧是冷漠无情的妖女!愤愤间,忽闻尖啸破空,守军骇然地长大了嘴,却觉脸颊一热,尖啸嗡鸣消失得无影无踪,年轻守军这才意识到自己耳朵被射落的事实,没等他为此痛苦吼叫,更大的恐怖已逼至眼前。
黑压压如潮水,白天血染城墙的敌人又一次来了,义愤填膺,双目如寒星闪耀,当守军意识到敌人的到来,最前方的敌人分明杀上城头,根本不容他们发动守城兵器,带着嗜血笑容的女兵如苍鹰扑食,森森战刀在待宰者眼中便是死亡的象征。
完了!守军满脸绝望,白天借助滚石擂木的他们都被逼到绝境,如今对手悄无声息杀到城头,他们还有什么胜算?
虎入羊群,映照狰狞与惶恐面庞的却是轰鸣四起,冲天火光将黑夜照亮,刚刚登上城墙的银发女子表情僵硬,却见那可恨的青年一袭黑衣在前,抱剑束手。
“恭候多时了。”
“这也被你算到了?”难看的神色一闪即逝,随后枪出如龙,这种状况同样在她的猜测之内,奇袭成功自然是好,若不成,悍战夺城便是!
激战,绚耀夜空。
……
直至东方再度露出鱼肚白,攻城者抛下一地尸体再度撤军,崔夜华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确实有着超乎想象的坚韧,再一次带给她的军团耻辱。
但到此为止了,胜负,即将分晓。
当银发女子露出冷笑,城头上的青年同样默念。
一切棋子落毕,博弈的最后终是全力碰撞。
日当中天,温暖的光芒照耀在每一名守军的身体,透过甲胄令四肢百骸俱暖,有些人的脸上还留着前夜的疮疤,只是一股焕然一新的剽悍取代了过往的怯懦,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战士真正的铁血坚毅正在养成。
沐浴在正午阳光下,面对军阵,明知敌人即将再度进攻的守军却自信泰然,他们已经挺过了一次又一次进攻,即便对手借天时夜袭也被他们顽强击退,如今更是他们占据优势的正午,滚热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强敌又有何可畏?来自祖上驰骋沧海的狂野自血脉觉醒,战而无畏。
但他们的对手同样噙着冷笑,那是看待无知者的高高在上,当她们再一次踏着鼓点进攻,守军突然察觉了异常。
起雾了,浩浩荡荡,遮天蔽日的雾。
当那迷雾遮蔽了视线,令原本有血有肉的对手如作虚幻鬼魅,守军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们感到冻结血液的冷,原本沸腾的血液堕入截然相反的绝境。
“天杀的,她们这么快就将阴雾阵布置好了?”唯有来自阳断山的老兵知道底细并露出骇色,他们知道这是一种与阳阵术针锋相对的力量,甚至更加强大。
作为独尊阴阳的阴阳岛,阴阳二道之造诣自是绝高,连义军都能掌握阳阵术这等杀器,东阴国官兵怎么可能没有应用战阵的杀手锏?只不过这等术法受种种制约,无法仓促发动,才令守军在第一战占尽便宜。
可现在,东阴军悍然祭出杀手锏,定会彻底倾覆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