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掠,蛇尾落,漆黑海面因凄厉的尖啸波澜狂涌,数十根触腕触电般绷直高举,海摩修的巨口张到极致,历来水手冤魂怨念呈现的暗红瘴气不可抑制地漫涌而出,与鲜血一齐染红了海面。
当尖啸声响起,凌青云下意识挥剑逼出一声剑鸣,但终究晚矣,剑鸣还在半途就被极速扩张而来的尖啸声压盖粉碎,连同他的五脏六腑与灵台心魂剧震欲裂,未回神间七窍流血,遍布伤痕的金身寸寸崩裂。
这一击,可当真要命……凌青云剧烈地喘着气,很痛,浑身剧痛到灵魂也痛,眼前的海洋与海怪都成了万千重影,分不清是自己醉了还是世界倒了,他却能感觉到另一种痛楚从彼岸而来——是青蛇,在海摩修口中承受这声尖啸的它恐怕受创更重。
毫无疑问,这声尖啸甚至比先前海摩修被刺穿一眼时还要可怕,以至于本就伤痕累累的凌青云顿时被推上生死的悬崖,与青蛇的维系都摇摇欲坠,令人担忧共生同伴究竟陷入了怎样的绝境。
但在这种情况下凌青云却在笑,惨淡中的笑。
即便海摩修的反击如此可怕,终究没有杀死他,而他却以此窥见传奇海怪狂怒下的色厉内荏,这意味着他这一击真正发挥了作用,如他所料,这就是海摩修的命门。
蛇尾断口,血液横流,不再是先前恶臭而阴毒的紫红毒血,而是散发磅礴生命力的殷红赤血,血雨滂沱十余丈,从蔚蓝覆上漆黑的海面终于染上了海怪所期待的红——尽管是由它自己的血液染红。
破碎的躯体中喷薄出凛冽的金光,并迅速扩张作风暴将赤血悉数掠夺,苍白的脸色重新涌上一分红润,若在平时凌青云绝不愿用这种手段,可海怪在前,危在旦夕,也唯有不择手段。
至今晕眩的精神难以恢复,满身伤痕却凭这生命能量的及时雨暂且修补,此消彼长扳回一局,凌青云看着携着盛怒转过身来的海摩修,眼中战意澎湃。
海摩修是一种奇特的存在,它的生命力旺盛得过分,一条触腕有水牛粗,十余丈长,单是体积就超越巨象,堪比大型鲸类,论灵活与力量更是犹有过之,但海摩修却能在这种触腕断裂的瞬间便开始愈合,不受干扰的情况下不及须臾恢复如初,这种过程随着战斗中触腕连续断裂而不断进行,供给磅礴生命力并将其迅速转化对它而言时候如同呼吸般简单,以至于掌握万灵元术的凌青云都感到有些嫉妒。
但也正是因此,他发现了海摩修的奥妙。
这头小岛般庞大的怪物实际上是浑然一体的,又或说周身如一,这种体质的特殊在于它可以以最快速度将生命能量灌注到身体每一处并将其完美利用,而换做其他生物往往需要用血液、真气等媒介“缓慢”传输,拥有如此体质的海摩修自能以最快速度掌控与修复自己复杂的身体,避免多余的力量消耗与不必要的血液流失,这令它的体质与生命力始终处于鼎盛,自然所向披靡甚至长生不老。
但万事都有缘由,海摩修何以拥有这生生不息的强大体魄?换做别人或许归类于海摩修血脉强大,自然拥有种种妖孽天赋,可在掌握万灵元术的凌青云看来这种解释形同虚设,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需要知道这等体魄的缘由——而恰巧,在他探索万灵元术的过程中就遇到过类似存在,这也令明白所谓的周身如一的并非无懈可击。
所以周身如一,源于这种生物的身躯血脉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形成循环体系,理所当然,将其破解的最佳手段就是破坏这一个循环体系。
说来容易做来难,谁都明白擒贼先擒王,可敌人岂会轻易将主将的位置暴露于人?就算暴露,也必以重兵把守阻挡一切威胁,凌青云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竭力隐瞒自己的用意,一面与海摩修的触腕缠斗一面寻觅着海摩修的弱点,事实上不会有太大悬念,鲸头、龟甲、触腕都已犁遍,剩下的就只有那对高扬翅翼,乃至一直被龟甲挡在身后,占据海怪体长过半的狭长蛇尾了。
当眼角余光瞥见光滑蛇尾上那一道不同于常的斑驳,凌青云便明白自己找到了关键,即便海摩修敏锐地将尾巴迅速隐藏并自认为猎物绝不会那瞬间发现,可凌青云借助无字书不仅将其记下,更与月灵共同研究,确定蛇尾便是海摩修循环体系的关键节点,而那一处斑驳分明是这头海怪未愈的伤势,令它未能展现最强实力的桎梏所在!
那疑似某种生物齿痕的斑驳来历已不重要,凌青云绝不可能错过这天赐良机,令青蛇吸引住海摩修注意,他自以流星剑意发动最强突袭,于一线间功成!
咆哮声荡海震天,遍体鳞伤的青蛇盘卧海面,青鳞吞吐血雾仍难免光芒黯淡,凌青云一步踏前将远比自己要大的青蛇护在身后,毅然望向那浑身淌血,如披头散发之魔女般的怪物张口向自己扑下。
剑芒绽放,指向愤怒的魔怪不偏半寸,怒海咆哮在前,虽一人我往,而就在这时一声低吼在身后响起,虽为亲见,凌青云却清楚青蛇已在自己身后扬起身躯,同样燃起不灭战意。
“那好,我们一起!”一声傲笑,剑光与龙气并涌,一人一蛇再度并肩,共战。
“轰!”海若倾覆,浪起千丈,本就狰狞的触须棘刺毕露,似在瞬间狂猛太多,悍然将青龙之子抽飞,血与青鳞并坠,又正中金光,初阳溃散剑刃裂,一根根触腕抽打得愈发激烈,好似受伤的海怪仍有无穷力量,能将冒犯者打入死无葬身之地。
倚剑低吼,凌青云咬牙死死支撑,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几乎无处不见触腕扫来,本就力可摧山的触腕在这时更是威力倍增,只一击就打得他剑意崩溃,气血翻涌。
“这才是它的真正实力?”凌青云心惊,他看着海摩修浑身爆血,触腕挥击终究竭尽全力,先前可以挥剑立断的攻击此时却足以打崩剑意,那最沉重的抽打更萦绕风雷,若有开天辟地之威,他知道,濒临绝境的野兽终于疯狂了。
这更甚于先前刺穿一眼,破坏双眼相当于破坏了海摩修的武器,可将蛇尾斩断,却是剥去它的盔甲并斩断它的命脉!人兽草木都贪生,赖以横行的武器确实重要,但又怎能与生命相提并论?海摩修无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怒与惊恐之中,这种状态的它是最危险的——对双方都是如此。
再度被触腕抽中的凌青云闷哼着震退,在死亡之侧以龙游身法急急避开另一根猛烈抽击的触腕,踏碎脚下水柱而起,漫天触须却追袭而至,形成荆棘丛般天罗地网,面对如此阵仗的凌青云脸色沉着,他知道这是海摩修歇斯底里的最后疯狂——蛇尾已断,循环体系崩溃的它已无法维持生命力的生生不息,原本还压抑着全力避免牵动旧伤的它只得爆发全力,务求在生命力竭尽前取胜,如今的海怪虽比先前凶猛了一倍,但它也只能逞一时之凶了。
熬过这一时,便是胜利!
身法催动到极致,无天地臂助便任风雨相随,劲风掠过身体心痛欲裂,利剑迎之撕开一道狰狞伤创,大片血洒的伤口竭力愈合,却已不复先前的极速,剑芒在纵横,以自己内外皆伤为代价带给对手更深重的伤,触腕落入狂风暴雨的乱海,坠入海底,不再愈合。
在穿梭,在厮杀,于夹缝中求生被逼到肝胆俱裂,宝剑与利爪毫不留情回以相同的伤害,随着一根根触腕断落,龟甲上裂纹蛛网状扩散,尖啸不绝的海怪终究露出疲态,浑身血红的它终于临近了末路。
胜利就在眼前!感觉到海怪攻势与生命力的衰落,凌青云握紧了剑,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所以能在海摩修的猛攻下撑到现在,完全是凭借身法走钢丝般躲闪迎击,倘若正面硬撼,即便如今虚弱的海摩修也能在数招内将他活活碾为肉泥,一旁的青蛇同样将身体缩小到一丈以下,力量大大减弱的同时却避开了最猛烈的攻击,不然纵以真龙血脉的生命力,而今只怕也只是生死未卜。
但好在万灵元术之禁术与真龙传承皆赋予他们以战养战的能力,在强敌流血濒死的情况下这就是决胜的关键,心跳不由加速,凌青云明白此时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时以烟波化解压力,一时化流星掠出险地,时如雷霆昊阳爆发,为青蛇解围将一条狰狞触腕化为灰烬,来势汹汹的海摩修被生生削成了秃子,仅剩的十余条触腕再也没有原先铺天盖地的气势,纵是它想将一人一蛇擒获,也是有心无力。
大局已定了吗?凌青云望向海摩修,凶光毕露的幽蓝独眼而今黯淡,似乎海摩修也明白走到生命尽头的自己无力将仇敌吞噬而不复斗志,即便如此,他心中的大石却不曾落地,他不认为一头纵横千年的可怕海怪会在此放弃,那历代海难者怨念所化的凶煞历历在目,受害者尚且如此,海摩修本身的怨恨必然更加恐怖。
唯有亲手将这头海怪杀死,确定它的生命完全断绝才能放心,凌青云再度挥剑,将扫过身侧的触腕斩落半截,手臂却如灌铅般沉,竟是无法提起。
“不对!”凌青云瞳孔收缩,身体却无法动弹分毫,唯有来自本能与灵魂的恐怖危机感令他激烈颤抖,唯独可以移动的仅有视线,于是他看到了,在海摩修身后高扬,如可遮天蔽日的翅翼,他也看到了,随着这翅翼展开如飘羽般弥漫的恐怖物质,还有呈实质化浩荡席卷的恐怖音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