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又称中州、中原,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天下枢纽所在。
逐鹿中原,问鼎中原,决战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
在中原这片古老的大地上,战争的车轮反复的碾压。
周武王讨伐殷商,会盟孟津,决战朝歌,其战在中原。
孙膑庞涓桂陵之战,围魏救赵,其战在中原。
刘邦项羽战于荥阳,对峙于成皋,鸿沟分出楚河汉界,其战在中原。
刘秀王莽昆阳大战,其战在中原。
曹操袁绍对垒于官渡,其战在中原。
祖逖石勒对垒于黄河,其战在中原。
李世民窦建德战于虎牢关,其战在中原。
宋真宗辽太后对峙于澶州,结下澶渊之盟,其战在中原。
岳飞大败金兀术于郾城,再败金兀术于颍昌,朱仙镇一战,更是打的金兀术渡河北逃,其战在中原。
……
王朝兴替,历史轮回,一次次大战在中原爆发。
中原之民,或死于战火,或四散奔逃。
中原大地,一次次因为战火而成为无人之区。
曹操曾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诗圣杜甫安史之乱所见邺城之民,记在《无家别》中
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
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
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
明朝地理学家王士性《广志绎》所记宛、洛、淮、汝、雎、陈、汴、卫自古为戎马之场,胜国以来,杀戮殆尽。郡邑无二百年耆旧之家。
明朝立国之初,中原大地,再次成为一片荒野之地。
明太祖朱元璋下达圣旨“丧乱之后,中原草莽,人民稀少,所谓田野辟,户口增,此正中原之急务”。移民开始从各地强迫迁移到河南。
最多之人,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下,一批批移民被押到中原大地。如同一粒粒草籽,落地开花,繁衍扎根。
两百多年过去,人丁渐渐兴旺起来。
明朝末年,尤其进入崇祯朝之后,中原大地,再次笼罩在战乱与逃离的阴影之中。
崇祯七年,河南籍的前兵部尚书吕维祺上书朝廷“盖数年来,臣乡无岁不苦荒,无月不苦兵,无日不苦挽输。庚午旱,辛未旱,壬申大旱。野无青草,十室九空。……村无吠犬,尚敲催征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似闻鬼哭。欲使穷民之不化为盗,不可得也。”
先是大灾,旱灾蝗灾,轮番上演,纳税劳役却一点都不减少。尤其是三饷加后,农民再也承受不住如此重的税收劳役,纷纷逃散。
还有一个最重的负担,那就是明朝的宗室。崇祯年间,河南之地,光亲王就有7位。其下郡王有两百多位。再往下的郡主、县主,镇国将军、辅国将军等等无计其数。
这些都如一个个巨大的抽血管,吸食者中原大地的营养,榨取着百姓的骨髓。
中原大地,日渐萧条。
李自成张献忠,还有无数牛毛般的起义农民,在河南大地之上,肆无忌惮地肆虐着城镇乡村。
比这些起义农民祸害百姓更深的还有紧随其后的官军,当时就有民谣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
百姓苦难一日胜过一日。苦难的岁月中,有个人不幸地穿越到这个时代。
这个人正是李亭,我们的故事,就是从李亭身上讲起。
崇祯十二年(1639年)正月十九,河南开封府陈州西华县一条官道上,几乎看不到多少行人。
北风呼啸,官道两侧的杨树柳树在寒风中左右摇摆,沙沙作响。飞沙不时飞起,形成一团团的浮尘,四处飘散。
将近午时,一个身穿青色棉袍,面目极度清瘦的年轻人,不顾迎面吹来的风沙,迈开大步,匆匆向前。
这个年轻人,正是李亭,今年十八岁,乃是西华县李桥人。
只是这个李亭,已经不是以前的李亭,他是后世一个年轻人穿越到此,附身到这个李亭身上。
前世的他,上过大学,上大学期间还去当了两年兵,然后又回学校念书。然后又出外工作,做过乱七八糟很多事,虽没有大成就,但也还过的去。如今一夕之间,回到明朝,而且还是最乱的明朝末年。
李亭欲哭无泪,经过几天的思考,李亭主动的接受这个现实。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老天让自己回到明朝,那就用自己所知道的知识,重新好好活一回。可是要好好活一回,并不容易,现在他家,几乎都快活不下去了。
最近几年,老天爷好像为难河南似的,干旱蝗虫,轮番袭来,百姓的日子越发艰难。光有天灾,老天爷仍嫌不够,人祸也纷至沓来。先是流寇,四处袭扰,东一股,西一群,简直比天上的蝗虫还要多。
夏天和秋天,一到收庄稼的时候,那些流寇就跟蝗虫一般,铺天盖地而来。蝗虫吃田里的庄稼,这些流寇则是吃打麦场的麦子、大豆还有高粱。
百姓忙来忙去,似乎都为他们而忙似的,粮食被抢走,自然都没的吃,有逃亡的,有饿死的,也有加入流寇的。
有了流寇,就有剿匪的官兵。流寇祸害百姓,官兵也不会放过百姓。总之,活到现在,还没被饿死的,都属于命好的。
李亭家本来也还不错,也算是小康之家,也有百十亩地。可是这两年实在扛不住干旱,庄稼地里实在产不出足够的粮食。幸运的是,李桥靠着贾鲁河,这条河是这个时代河南最主要的交通动脉,向北通达朱仙镇,向南则是商水县的周家口,都是繁华的集市。
李桥人也靠着这个贾鲁河,做些小买如到周家口贩卖些自家编的篮子筐子之类,也能挣些钱粮,维持住饿不死的局面。几年前,李自成的大军到了商水一带,将周家口等地也洗劫一空。周家口也没了人烟,李桥的筐子篮子只能自用,每家每户都堆了一屋子的篮子筐子。
日子越发难过。李亭家也开始吃不饱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李亭又大病一场,家里的钱几乎花光用光,当他醒来,就真的是一贫如洗了。过完年,几乎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正在这时,有人给出一主意,让李亭去当弓兵。
所谓弓兵,就是负责地方巡逻、缉捕之事的兵士,属巡检司。跟县衙里的马快、步快、门子、粮差等差役一般,都是属于贱役。
不是走投无路,一般人是不会做这个差事的。李亭之父亲,本来对李亭寄予厚望,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希望他长大之后,能够在科场出人头地,哪怕中个秀才,那也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
可是如今,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去做这个弓兵了。
这样,家里少了一个最能吃的,另外,弓兵也能挣些钱粮,这无疑是条活路。无论是对家,还是对李亭个人,都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还有一个好处,弓兵离家不远。西华的巡检司在西华西南的常社,离家有70里。
今天天不亮,李亭母亲就起床,用最后的一斤白面,烙成三张饼,放进李亭的包裹里。
李亭出门前,偷偷的将饼子放在锅里,拿出了家里的3个杂粮窝头,头也不回,就匆匆上路了。
走出村里寨堡门口,天已经快亮了,他的二叔李来从后面追来,喊住李亭。先给李亭二两银子,让他先用着。李亭接过银子,他二叔手里拿着一把鸟铳,还非要给李亭,现在路上很不平安,有个应手的家伙,万一有了抢劫的,他们看见鸟铳,自然就会逃跑。李亭苦笑,自己还有什么可被抢的?要不是这二两银子,他真是一贫如洗。
不过李亭还是感激地接过鸟铳,他二叔李来拉过他悄悄地说道“这个鸟铳,是前年有个西洋人传教士的船被人在过桥时候被水贼截杀,那些传教士商人都被丢进河里。这个鸟铳,不知为何,那些水贼没要,丢到河边的棉花田里。
刚好是在我家的地头,我就把它拿来了。”
“不过”,他二叔神秘的一笑道,“是鸟铳不假,却是个坏的,你带在身上,留在吓唬人也好,总比赤手空拳好。”
李亭好奇地问道“二叔,那里坏了?”
“根本没法放子弹进去,你说有什么用?”
李亭哭笑不得,怪不得那些水贼都不要。不过他还是谢过二叔一片好心,就当多拿一个防身的木棍,也背上鸟铳,匆匆上路。
一路走来,路上几乎不见什么行人,更不要说抢劫的。两旁的村庄,大一些的都修了寨堡,小一些的几乎只见萧瑟的土房,上面爬满枯草的干草,在寒风中左右摇摆,就是不见人烟。
道路两旁,麦苗稀疏,低矮枯黄,不时刮起的风沙,提醒着李亭,干旱依旧是现在种田最大的障碍。
李亭叹口气,麦苗到了返青的时节,却还这样干旱,今年的收成,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看到麦苗,李亭就想起泛着麦香的馒头,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抬头看看天,差不多快要到午时了,怪不得这么饿。
他脑子里回味着后世吃过的无数美味佳肴,嘴里吞咽着口水,继续走路。
又走了半个时辰,来到西夏亭,这里是一个集市,他就就在此停下脚步。
大路北边的槐树下,有一家茶摊。说是茶摊,其实也供应饭食,但是一般人,都是在这里喝一碗茶(白开水),将自己带的馒头饼子或者窝头泡一下,能吃饱肚子就行。
正是饭时,茶摊上还是有四五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李亭要了一碗茶,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拿出窝头,开始自己的午餐。
“卢大人死的冤啊。”一个苍老的外乡人声音在一个矮桌前传出。
众人一愣,扭头朝那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