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开书信瞄了一眼王星平便交还给小六让他先下去了。
光kan zi迹便知是族叔王命德代笔,这位族叔如今也是益发的看中他这个侄子,就连家中书信现在居然也是他这个举人亲自捉刀了。
打发了小六,还是回到之前的话题。
云南通行的贝币也是王星平听了叶联芳介绍后,又去找了些去过云南的商贩才知道清楚。
所谓贝币实是一种有齿贝壳,将其背面磨平,中穿一二孔以绳串联,这是自商周时便有的货币了,如今大明地面也就只有云南还在使用。
既然要论证自己的观点,就要有翔实的论据,而罗列数据正是王星平的强项。
“大抵云南所用贝子,以一为庄,四庄为手,四手为苗,五苗为索,一索即八十枚贝子,二十索又为一袋。”
这是常识,说完王星平喝茶润着嗓子等待众人肯定的表示,然后继续开口。
“如今一两足色纹银合贝子是一百七十索,试以算来,一索贝子也当得五六文制钱,我听人说在滇中一索之贝足以买得十余样小物,使用方便,此一利也。”
如今在云南,贝子不光是市井小民交易使用,士人购书,富户买房,乃至寺庙布施、土司纳税这样的大事都是一体通行,并无高低之分,的确是一套完全独立的货币体系了。
“贝子出南海中,本省不产而恒有定量,不似宝钞之滥发,此二利也。”
云南本身并不产贝,全赖从广南进口,每年外国之人不远万里运贝到云南临安府的贝巴行换取滇中所产黄金,也用以补充当地的贝币流通数量,而仿制贝币的成本显然是远高于印制宝钞的,故而这样的货币体系虽然让云南与大明其他地方形同两国,但却确保了云南本省货币流通的稳定。
王星平记得当时了解到这一节时便想起了以前曾经记得许多年前的一种叫做比特币的依靠计算机硬件‘挖掘’的虚拟货币,只是那比特币还有人为干扰硬件的因素,而贝币的产量至少以此时的生产力而言还不至于爆炸式的增长,实际上从元时到如今这三百多年中,白银和贝子的比价也就涨了五倍左右,看着不少,但和宝钞一比,这通货膨胀的速度就实在是太‘稳定’了。
渐渐话题便被王星平引领,除了偶有饮茶的,其余人等如今都在专心听他说话。
“且比起杂色纹银,贝币不能作伪,此三利也。”
其实这才说到了关键,齿贝这种自然生长出的碳酸钙与壳质素结合体既耐磨损又根本做不得伪,比起有用铅芯铸成的假银,以贝子结算便显得方便得多,何况就算银子不假,也还有成色不足难以分辨的问题,而这一切在贝币身上都不存在。
王星平最后总结道:“有此三利故足可取信于民,才是滇中贝子流通之基。”
这意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因为贝币有难以伪造,不易滥发,经久耐用的特性,故而云南民间就始终都将其作为货币首选,王星平所说的三点其实就算是刚刚懂事的孩童都能听懂。白银常人不易分辨成色真假,有伪造之虞,宝钞则容易滥发贬值,至于这铜钱嘛,如今所铸的铜钱质量都太差了些,数量少且不说又容易锈蚀,相比起来不仅不如永乐钱,甚至都不如宋元的古钱,是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如贝币好用,也许贝币唯一的缺点只是价值太低每次交易所用量甚大罢了。
陈夑听着便来了兴趣,道:“那以天成所见当如何做这钱法才能通行呢?”
王星平道:“小弟前面不是说了,要想钱法通行,一则是要难以伪造,这就要改良铸钱工艺。”
其实这话王星平自己说来就像是‘只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就能保证获得胜利’一样的废话,但他也有私心,这工艺如何改良,如何用工业化的分工生产去促进铸钱更加精良并且降低成本都算是王星平的独家心得,他可不会随便拿出来在人前显摆,一切都要回到贵州再说。
至于这第二也是说政府如何通过税收政策确保制钱的地位,虽然观点都只能算是点到为止,但也是让蹇守智的几位友人刮目相看了。
陈夑今日也是高兴,马上便又使跟来的下仆回家去取了两坛子从南京带回来的施太学风鸣家的靠壁清曲酒,让其余众人连呼今日这会来得值了。
听闻王星平是要回贵阳开办一处铁冶,原本想要的是为军中打制兵器,现在看来是连这铸钱的买卖也想试试,虽然这些买卖并不好做,但看王星平说得头头是道,众人也都想要入伙了。
王星平觉得形势当真不错,靠着这张嘴倒是已经被如此多的人看好了,再想想到现在为止开炉冶铁一样事情都还没有落实,心下又多了一丝压力。
然而这样一点压力在两坛南京好酒送来之后便被院中的气氛给消磨光了。
自父亲死后,王星平于饮宴上向来节制,也就与王忠德、廖四等人在一起时稍微放纵,来到重庆之后一是还不熟本地风俗,二来多少有了些名声,自己又在孝期,便没敢轻易去外面吃喝。今日是在姐夫家中,大家又说得投机,才便多喝了两杯。
众人就着酒意又是一番吟诗作对总算是切了这雅集的题目,俱是尽兴,这一席一直喝到了快到亥时才算,众人踩在城门关闭之前各自归家不表。
…………
‘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
王星平微醺之中听到姐姐的声音,从凉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小平作的?”
王若曦一边给弟弟端来醒酒的饮子一边问着王星平,王小六说这是今日王星平在席上所作,虽然只有两句却是颇有意境。
王星平也是喝得多了些,先前从院中望着南岸山上的夕阳,又想起早间雨后的景色,他竟也跟着众人唱和起来,且出口便不俗,故而一番吹捧连住在后面的王若曦也都知道了。
“对了小平,阿母信上都说了些什么?”王若曦见弟弟喝了饮子清醒了不少,顺便问起了家信的事情。
本身王母就是将信送到女儿府上,不过是恰巧带信的商人在蹇家门口被王小六给撞上了而已。
但那信上所言内容倒的确是给王星平看的。
王星平呵呵一笑,对王若曦道:“不过就是报个平安,家中一切都好,柜上如今也和睦了。”
“柜上?”
“是啊,如今顾二柜可是殷勤得很,见天往家中拜问。”
“他这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性子倒变了。”
王若曦想起出嫁前在家中就听父亲说过,这顾二柜虽然有些手段,生意上也帮衬得上,就是这心术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也从来不是个肯实心听教的性子,如果不是突然出了变故,相信父亲为了家中生意安靖是会想办法将他好生区处的。
王星平不以为意,道:“多半是心虚了吧。”
算着日子,播州的消息早该传回贵阳了,领着抄了崔八宅子的王忠德可是亲手将顾凤鸣妹夫何德固写给崔牙侩的信交给了王星平。虽然其中并无什么忌讳的话语,说得也隐晦。但这事一出多半还是会让家中的那位老掌柜如芒在背。不过只是因为要忙的事情太多,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罢了,反正也要回家了,就算没有母亲的信东西也都在收拾了,中秋节是无论如何都要在贵阳过的。
王若曦忽又问起:“你前些日子收的那个叫汪革的,能够放心么?”
王星平一本正经道:“我已经让他回綦江招募炉工了,我倒觉得此人可靠,就算不能成事,至少也不会坏事。”
从江北回来,王星平便让汪革去了綦江招人,无论成与不成都约定了时日在遵义取齐,又给了汪革一些银两以做用途,这也是为了表达对汪革的信任。虽然有着自己的判断,但王星平本人也不确定此人究竟是否可信,好在所费不多便能看清一个人的秉性,真要不成十两银子的学费王星平自问还是交得起的,但若是此人人品可靠,这银子便花得千值万值,他是把此事当成风险投资一般看待了。
王若曦觉得弟弟真是越来越让人放心了,也就不再多言,“你有成算就好。”
想想她又说起个话头,“兰娘你要打算怎样?还要留在我这?”
王星平道:“先前我已问过她的意思,打算这回就将她一同带回贵阳家中。”
王若曦闻言呵呵笑道:“兰娘懂事得很,又专心于你,等小平再大些将她收作通房也是好的。”
王星平心道自己这个姐姐实在是太过八卦了,纵然自己有心,说出来便没了那个意思,乃道:“弟弟还小,倒是姐姐你早该给姐夫添个一男半女了。”
这话倒是不假,王若曦嫁到蹇家也有几年了,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这也是蹇效武夫妇不喜王若曦的缘故,倒也不全是夫家人刻薄。
王若曦闻言叹气,“姐姐又何尝不想,郎中也找了好些,就是不见起效。”
王星平说话自然有分寸,没有苗头的事情他不会说,也是顺便想起了席间陈夑提起的托付。
“姐姐有所不知,方才席间那开药行的柔之学兄告诉弟弟,说是这一回从南京回来有他族叔祖荐来的一位医家,是随他入川寻访各地道地药材的。”
“那位倪先生既来了四川,又想再去贵州和云南探寻,柔之学兄便托了我带他一路,听闻是个医术了得的。”
“我见姐姐这几日面色红润,又是身倦体乏,怕不是已经有了喜?不如就让这位倪先生来瞧上一瞧?”
其实王星平也是想要看看这位的成色,若真是喜脉相信本地的郎中也能诊治得出来,但是既然现在是别人有求于他,他也就用人当作结缘了。
王若曦羞道:“我这几日也是心疑,但却不敢告诉你姐夫。”
这话说得实在,若真是想差了胡乱宣扬起来,回头又得给蹇守智父母落下埋怨,毕竟是几年都没动静。但在王星平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古人对于排卵、受孕没有靠谱的知识,若是努力没有落在点上,几年怀不上也是再正常不过,加上姐夫又是个行商的,并不一定时常在家,这几日看王若曦情状越来越像是怀孕,若真被猜中也是一桩喜事,王星平心中其实也是高兴。
于是又劝道:“我见姐姐情状多半便是有喜了,若真是喜脉,还是要早做安顿才好,再说若是做实了喜脉,回去报与阿母也好让她高兴才是。”
王星平分析姐姐这些日子变化头头是道,又问了王若曦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说得振振有词,王若曦听得面色微红,转而嗔笑道:“小平才多大年纪,怎么连女儿家的闺中事都如此清楚,你老实与我说,是不是你姐夫带坏了你。”
蹇守智虽然算得谦谦君子,但久在商场,酒桌上与人说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也算是拉近关系的调剂,在王若曦看来并无不可,不过弟弟翻过年去也才十四,若真是蹇守智教他那未免是小了些。
王星平闻言赶紧替蹇守智解释,心道论起听过的荤段子数量今天席上的几个连给他提鞋都不配还用别人来教,复又劝王若曦早早就诊。
这一回王若曦倒是轻轻颔首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