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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北城烽烟试曲直(七)
    朗朗书声从明伦堂中传出,声音较之往日格外的洪亮。

    马文卿在麦架下寨——现在已经更名为麦家寺寨的老家——修养得好了,如今暑热也已退去,又有巡抚和提学官一再相邀,他也就搬回贵阳继续出来讲学了。

    贵州难得出几个进士,有现成的进士出来讲学更是少见,故而今日连告假的人都没有,来得甚是齐整。

    贵州的府学和书院虽为一体,甚至可以说是共用教室,却也有高下之分。

    府学多是初级教育,而书院中多有已经是诸生的了,只有王星平这种年纪小但却被人看重的才算破格。而且贵阳这里还有不同,宣慰司的司学也和府学、书院一墙之隔,是以这明伦堂中今日也是汉夷学生混杂,只是土人中读书的自然也还明理,与外面的蛮子自然不同。

    王星平好生的补了一觉,一大早便来到书院,在明伦堂中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准备认真听讲,毕竟本时空的学校还是头一回来,但摆出一副诚恳听教的样子想必老师总是不会不喜欢的。

    说起来他之前告的假也快到了,回到贵阳处理了许多事情,总不能老不去读书,毕竟还要靠着科举有个出身,态度也是非常重要的。不然靠着那么些先生的看好,难免遭了别人嫉恨,学问上还是低调的好,何况于本朝的文学上王星平也的确是没什么概念。

    ‘就当是放个烟幕弹好了’。

    他心里这样盘算着。

    坐在王星平身旁的那人王星平认得,就是马文卿的侄子,去年的新科贡士马士英,其实民间贡士进士原本都是一回事,不过是补个殿试而已,什么时候都能办到,故而马士英今日也来听讲倒是让王星平有些诧异,但也能看出马文卿对教学事情的重视。

    今天的讲课内容除了经义之外,又有一些实际之学。

    此时的学院风气,除了科举照常要用的四书五经之外,还要教授其余课程。

    大抵必修的科目中还有史书、察理、学礼和古文这些内容。

    史书中多是朱熹的《通鉴纲目》及其续书等,察理无外乎敕编的《性理大全》,有时候也会教读朱熹和吕祖谦辑录的《近思录》。再如什么《朱子家礼》、《周礼》还有《文章规范》也是要学的内容,而这些东西虽然举试不会从中出题,但却是以后做为士人为官行事的根本,也是必须要有所知道的。

    但今天马文卿却没有讲这些,前面说了些《春秋》中的注疏,后面便开始讲起了《贞观政要》来。

    严格来说,一个合格的进士底子的生员,除了经典之外,还要博观、明治。这《贞观政要》和《唐鉴》、《大学衍义》等便是博观的书目。而明治则包括了武经七书这样的兵书和《大明律》、《刑统赋》这样的刑名书籍,此外像什么《救荒备考》、《河防通议》、《齐民要术》也都算得上是一门选修课。

    总体说来王星平觉得大明的官学虽然独重文学,但也并非是食古不化,实用之学和为官之道也全都在平日的积累之中,端看学生们用心不用心罢了。尤其是以文官为目标的诸生们还要学习兵书,这在过去也是不曾想到的,至少当初梅凯西没对他提起过。

    马文卿讲了几段,将王星平身旁的马士英叫了起来。

    “冲然,你来说说这择官之道当如何?”

    马士英如今已是贡士功名,只要下一科参加殿试后便能授官,退一步说就算不要进士头衔以他如今的功名一样可以参加高级官员的拴选,王星平想这也许就是马文卿叫自己侄儿回话的缘故,当然也有教化其他学生的因素在内,毕竟马士英的老子没有让他参加上一科的殿试明面上的理由只是‘少不任吏’‘以老其才’。

    而择官一提也是《贞观政要》中的一章内容,马文卿拿这个来考学生完全说得过去。

    年青人站起身来,先向老师行了一礼,便侃侃而谈起来。

    “学生以为,治国之本,关键还在审查官吏。务要根据才能授予适当官职,更应精简官员。所以《尚书》才会说‘任官惟贤才’,也是‘官不必备,惟其才’一句的本意所在。”

    马文卿点头称是,“所谓宁缺毋滥正是这个道理。”

    马文卿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叹气,明白人都能知道这是在说什么。

    当今的这位天子平日躲在内廷不出来视事,内阁拟定的各级官员任命许多也留中不发,造成如今大批职位长期空缺,马文卿久在宦海,这‘官不必备’四个字倒是让他颇生感慨。

    “但也不可太过,还是要谨守中道才是。”

    马士英应该是听明白了伯父的语气跟着补了这么一句,儒家推崇中庸怎么说都不会有错,放在这里倒像是在回应伯父刚才话语的抱怨之意。

    “学生以为,近来国家纲纪不整,也不在官多官少,还是要看是否用心做事。”

    马文卿听着有所缓和,忽然转过头看着王星平。

    “天成,你觉得呢?”

    王星平毫无先兆的被马文卿点了名,看了看周围同学的目光,也只得无奈站了起来。

    先向马文卿鞠了一躬,“冲然学兄说的都是好道理,我等身为读书人以后都是想要出仕国家,若不恪守中道倒是将事情做差了。”

    他暗自庆幸还好说的是观点,《贞观政要》这书虽说是唐人所撰,但内容算是朴实易懂,若真是让他说什么注疏说不定就要丢人了。奉承完老师的侄儿这位贡士师兄,王星平才表达起自己的观点。

    “不过以星平的愚见,治国的大道理我是不懂,倒是阳明先生讲格物致知四个字值得好生揣摩。”

    马文卿觉得这个回答尚没有脱离自己对王星平的了解,听他往日事迹便是个老于事功的小子,遇事往实际的方向去考虑也是寻常,“听说你家要兴办铁冶,莫不是也是因为这格物致知?可有些心得?”

    王星平老实回答,“的确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若说是格物致知也就只有器械精良沾得上边,其实也是为了以旁义证大道。”

    马文卿呵呵一笑,“好个以旁义证大道,那你平日读些什么书正好说来与各位师兄分享分享?”

    王星平并不推辞,“近段时间忙碌得很,耽搁下不少功课,倒是前些日子读过几章《纪效新书》。”

    “是戚武毅的那一本?”

    “正是。”

    确认之后马文卿却是有些惆怅,“书是好书,就是还要通达运用才是,因人成事总不是好事。”

    王星平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书和戚继光的名头马文卿的表情却阴沉了几分,难道两人有什么过节?算起来也不对啊,自穿越以来对当世名人王星平也着意了解过,马文卿中进士那年这位写了《纪效新书》的戚少保少说死了有三四年了。

    不过也就是一念而过,再不去想。

    马文卿叹过了一阵便放了王星平坐下,继续讲起他的择官之道,间或说起他当年在山西、广东为官时的见闻和心得。

    王星平边听边想,渐渐心思又回到了今日的正事上去了。

    …………

    靠近柔远门外的一处酒楼,二楼的包房中清风雅静连斟茶倒酒的小厮也知趣的躲到了楼下听风色不会上来打搅,满满一桌的菜肴除了酒更是未见动过几下。顾凤鸣与妹夫坐了有小半刻了,何德固今天更是连自己生意都没去理会,专一在此商讨就为了晚上成事。

    顾凤鸣一样样的询问着今夜的准备,确认事情万无一失。

    “晚上什么时候动手?”

    “总要过了丑时,估摸着那群打铁的胺臜货都睡熟了才好动手。”

    “是安家的人?”

    “嗯,于的家的阿沙来做,不过他要价可高。”

    “能有多高?”

    “水窝寨里那八千石粮食他要一半。”

    “没事,只要事情能成许他便是。”都什么时候了,顾凤鸣可不是他外甥那样没眼色的货,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自己不上下面的人也会推着自己上。反正一切都是王家那小子使坏,他不刻意相逼其实原本是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算是一次性的解决了问题,好处倒还是其次,关键是心头本也有许多不安,他可越来越见不得少东家那副锋芒毕露的眉眼了,这个少东家比起原先的那一位当家人可是更难相处了。

    同样见不得王家少爷的还有自己的妹夫,这次能够听了何进的挑唆,他这妹夫的态度很是关键。因为王家的事情吃了不少挂落是一桩,也还有其他不为人道的心思在,但无论如何能为家中在贵阳除掉一个生意上的对手也是好的,何况只是让土人放把火,剩下的事情自有官府来办,这实在只能说王家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当然,一切都是被那王家小子逼的,明明土司的买主都找好了,横竖半个多月便能赚上一笔快钱,因为这一位的一句话,不仅钱赚不成,还要因为军粮的事情得罪了各家土司主顾。

    王星平该不该死?当然该死,何德固一次次的重复着这个想法,然后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自不用哥哥你说,不然今晚他哪里肯去。”

    “不过有句话你得提醒到了,既然许了他好处,仓中就不要留下什么手尾,该烧干净的就得一把火烧净。”

    “已经交代过了,今晚人不在多,都是他最信重的手下,总共不过十数人,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但转念一想,何德固又问起来,“不过杨顺清和许和尚怎么办?”

    “你告诉他们了?”

    “哥哥交代下的,我怎么会去胡说。”

    许和尚倒是知道顾凤鸣早晚要对粮仓有所处置,但如何做却没人与他说,他也只在杨顺清那里讨个口彩。

    “那就好办,此事最好不要再有人知情。”

    “你是说?”

    顾凤鸣面色阴狠,“我什么都没说,全是那伙炉户做下的,王家要算账得找他们。”

    “那也得有机会算账才行,哥哥的谋划当真是滴水不漏。”何德固闻言笑道,忽又觉得哪里不妥。“对了,说起王家,王星平如今在干什么?”

    “怎么你担心他?”看着万事俱备,顾凤鸣终于有心情吃喝起来,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总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凤鸣不慌不忙的给妹夫吃着定心丸,“我一早就让张长庚去跟着了,今天他一起来便去了书院。”

    “书院?”

    “你怎么忘了,他可还是正儿八经的阳明书院的学生,今日又是他老师马文卿讲课,正该他去奉承的。”

    “他倒是还有闲心。”

    “这不是正好?”

    酒楼上两人相对而笑,像是见到猎物终于落入了陷阱一般,连寻常的酒水入喉也觉得分外香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