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榜了?’
已经聚了出来的众人闻言恍然,今日是八月二十四甲辰,没错,辰日。
乡试等科举发榜,自唐以降的规矩都是选在辰日或是寅日,辰龙寅虎,故而这榜单又被称作龙虎榜。既然如今报喜的都上了门,那黄绸彩亭供着的榜单想必早从贡院送到了布政使司衙门了。
那两个报喜的还在聒噪,“老爷中举都要改换门庭的,你们不要坏了规矩。”
此时风俗,凡中举的有人前来报喜,最先都要将门口的一片打得稀烂,后面便跟着泥瓦匠人进来修补一新谓之改换门庭然后讨要赏钱。
此时两个报子面前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正是苏震,他身后也跟着数个大汉,一副以苏震马首是瞻的模样。大汉们手上作势竭力阻拦,苏震说话却谦和得很,“几位都看见了,我们这是开门做生意的酒楼,两位先生只是在此暂住,本也非其府上,再说这窗上的玻璃一扇也要几两银子,打砸了怕不好收场。”
领头的两个报子见讨个没趣,面面相觑,嘴硬道,“哪有将捷报拦在门外的道理,还请两位老爷出来我等好奉承。”
苏震并不理会,自从钱袋里掏出来两陌钱,“两位先生kao shi辛苦,如今都在休息,再说藩司的捷报这几日也要发出了,他们还要赶回老家不是?些许心意还请几位喝些茶水。”
说完他便将钱与众人一分,来人悻悻然又看了几眼便又吹吹打打朝下一家去了。这些原本是本地的闲汉,也有脚行的力夫,就等着讨些喜钱而已,听苏震一开口便知道是本地懂行的,故而看到此处没戏便赶紧又朝下一家去了。毕竟方才苏震说得明白,这些人并非公人,布政使司的正式捷报可还没有发出来。
广东一科的举人数量在八十上下,今日张榜之后中举的消息便会以正式公文的形式快马送到举人考籍所在的州府,再发到县中。而带着大红喜报去报捷的公人则要晚上几日,一则留给举子家中准备,二来也是荣耀乡里的大事,算是有个guan fang的仪式在便不能仓促。而且通常来说州府一级和下面的县衙在接到公文之后也会派出各自的报子,如此便是三级报捷,但这三报却是要同时shang men的。
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辖下十一州府,两人一队的报子要派出数十队去,自然也有远近之分,却也只能在辰日和寅日报喜,所以通常都要再等上两三日好等在下个寅日或辰日到举人所在县中取齐,却不会这么早出发的。
龚克修与张志规这些日子被顾子明安排在这四季楼的后园中暂居,也是顾子明刻意照顾得优待,像他们这样外县来赴考的考完试后逗留在省城等待发榜的不少,这就给了那些闲散之人一样事做,也不知道他们是从何处打听到两位新科举人的住处竟直接找上了门来,要不是有苏震在此护院,那就真被这群人将顾东主这宅院的大门给敲了,到时候黄娘子脸上怕不好看,见那一队人走远护院的大汉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龚克修两位也直觉庆幸,好在知道这事的应该不多,果然后面便没有人再来了。
方才听到传话龚、张二人已经出来,不过还是错过了那群吹鼓手,却与正在门口看热闹的王星平等人对上了眼。
“侍生恭喜两位前辈了。”王星平最先反应过来,他这些日子与顾子明等人过从甚密,龚、张二人自然见过几次了,看是这两位高中赶紧上前见礼,其他几位儒生也是一番恭维。
苏震见了王星平也知道是顾东主看重之人,身旁又跟了许多儒生,也来见礼。自从倚上了澳洲人这个靠山,他与师兄弟们也就抖了起来,故而当顾子明说要建立一所镖局专以为商家货物承运时,苏震更是一万个愿意,此时的大明虽然有不少江湖人士与习武之人参与商贸货运的护卫,但并无一定组织,像苏震这样的武行也多是靠的同门维系,生意并不稳定,过去便有不少同门混不下去找了门路投军或是去考武举。
而闽、漳那边虽然有山长水战的所谓镖牌手,但与顾子明所言保障货安全的镖局还是不同,更况顾子明所言的万通镖局还要兼顾船行和栈经营,以后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大。
不过半年光景,果然万通行的买卖便扩张了起来,有顾子明居中斡旋,不仅澳洲人在广州的产业全都交给了万通保镖,就连高举的生意也给接了不少下来,而澳洲货在外省的包销也是交给万通承运。如今苏震是将自己的几位同门师兄弟及一众徒弟和子侄全都拉了进来。当然,当然顾子明也非没有权衡,万通镖局中他也先后掺进去不少沙子,多都是后来在广州搜罗来的人口,有些年纪大缺乏可塑性的不便运往海南培养便都被安置在了柜上和万通,然后他又将何怡及刘香佬也拉了进来,专门负责海上的货运和护卫,故又社了万通行,澳门与石排更都建了万通的栈。
苏震眼下就负责这四季楼的护卫,算是在此座店,也兼着一些管事之权,见龚、张二人果然中举,便按先前顾子明的吩咐又命人取来些银两充作盘缠让两人赶紧回乡准备迎接喜报,二人一番推脱不过自然又对澳洲人生出更多好感,连称顾东主高义。
既然已经发榜,众人也就再没有兴致吃酒赏景,几个ben ke考生已经朝布政司衙门外去了,袁崇焕等人也自然跟随而去,只有王星平不去凑这热闹,自去找顾子明商议出行之事了。
…………
四季楼偏院中一处不起眼的密室之内,王星平与顾子明分席而坐,桌上摆着些饮食却并无外人在场。
“这几日就要出发,我替你安排了一艘万通行的大船,船主黄程是福建泉州人,他原本是帮着我们澳门一个外线做事,如今也算是入了股的,做事倒也可靠,你一路大可放心。”
“外线?”王星平来了兴趣。
“一个澳门出生的混血华人,现在已经算得大半个自己人了,那人也在万通行做事你以后有机会去澳门的话自然能够见到,算起来他也是我们安插在那边的眼线,耶稣会虽然眼下与我们合作不错但也要盯着才行,信教之人的想法未必会讲逻辑。”顾子明呵呵苦笑,这一年耶稣会可没少往三亚派人,傅小飞得以于传教士带来的好处之余也没少抱怨和这些人在传教之事上如何斗智斗勇。
王星平又提起顾子明所言大船,有些担忧道:“我就带着几个伴当,其中还有要留在广州的,不会太招摇吧?”
顾子明闻言哈哈一笑,“小平你想差了,这船自然是运货的,你只是捎带,不过话说到这里,此番上京的举子不会少,这一科是八十二人,加上往届,足足上百之多,中间你若是有相熟的也可以一起,那龚克修和张志规当是要随你一船的。”
“那就要再等上十日左右才会出发了?”王星平稍微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张榜的第二日官中会举行鹿鸣宴,新科举子与内帘、外帘的考官见面饮宴,算是师生之间确定关系的一种仪式,其间会唱鹿鸣诗,跳魁星舞以尽师生之谊。故而每次乡试之后中举的秀才多都要等到参加完鹿鸣宴之后才会回乡等候捷报,龚、张二人想必不会例外,那就是要到三日之后才会返乡,虽然归善县距离广州不远,但来回也要三四日路程,加之家中难免还要宴祭祖张罗一番,十天时间是肯定要的。至于龚、张二人会不会上京那几乎就是肯定的,毕竟仅以通过率而言考举人可比考进士难了许多,举人大抵三十取一,进士则接近十中取一,举人都过了,没有理由不上京试试运气的,看来九月初出发那是肯定了。
顾子明继续嘱咐道:“应该如此,在此地还有什么安排你最好抓紧去办,这次北上之后下次见面就不知又要多久了,我这里会有人跟你同去,不过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而且也只是去南直隶,故而这次船到宁波府便不会再朝京城去,剩下的路都要走运河了。”
王星平闻言一凛,“怎么?不直接去天津登陆?”
顾子明轻笑了一声,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看来小平你这几日倒是玩得开心,没看邸报吧?”
他可知道王星平前几日还陪着几个儒生上了白鹅潭的画舫,那上面可是什么项目都有的。
“的确没有,邸报上有什么不妥么?”王星平并未察觉顾子明的眼神,笑道。
“辽事吃紧,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奏请重开登辽海运,内阁已是准了,登州如今正四处搜罗商船往辽东运粮,现在北上天津我们愿意黄船主恐怕也不敢的,这船开进了渤海正是羊入虎口。他的船在宁波定海整备一番就直接去ri ben了,今年元老院要的铜料可还指望这些商船呢。”
去年吃到了甜头之后,广州站也深感责任重大,故而便通过万通行开始直接向ri ben派出商船,虽然打着生丝贸易的幌子,其实主要还是为了买铜,铜料自不会运回广州,而是在刘香佬的老巢石排卸货,再在当地换上其他货品进珠江充数。算起来黄程这船也是今年最后的一艘,再往后风信一变这去ri ben的海路便不好走了,故而这次才会选择只到宁波,倒也不全是因为辽东的事情,而且顾子明本身也存着让王星平考察运河沿途情形心思,毕竟内河航运才是如今的主流,天下商税第一的去处是大运河上的临清州,可不是南海之滨的广州城。
十日之后,码头上彩门高挂鼓乐声声,正是象山诗社的儒生在为今科的举人们送行。
王星平因为有了顾子明的安排,自然推辞了田生金的邀请上了黄程的大船,船上除了王星平与龚、张两位之外,还有王星平邀请而来的袁崇焕、陈子壮、何吾驺几人,倒是袁崇焕的那位同乡尹明翼倒是没能中举,让他有些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