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小帅孙轻、王当等,各以部众从燕,众至百万,号曰黑山。”————————
汉初平三年,五月十八日午后。
在宣室殿旁的一处厢房里,皇帝正在黄门鼓吹与乐府官员敲击钟磬的音乐声中进食吃饭,皇帝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法,就连日常吃饭都得伴随着相应的音乐进行,什么时候喝汤,什么时候开吃,都得跟着乐章的节奏来。
一顿饭下来得走很多程序,一步都错不得,所以有时候当皇帝并不是一种享受,反倒是一种折磨。
谒者仆射杨众的到来让皇帝找到了借口,他立即斥退了膳食及音乐,召杨众近前说话;“杨公,审讯结果如何了?”
杨众身为谒者台长官,谒者台也称‘外台’,与御史‘宪台’、尚书‘中台’并称‘三台’。负责宾赞礼,兼领宿卫,以及临时外出差遣监军、督河工等要务。
由于接近皇帝,升迁道路尤为顺畅,故与御史台、尚书台相提并论。杨众是汉代名臣杨震的曾孙,是侍中杨琦、光禄大夫杨彪的堂亲兄弟,也是弘农杨氏的嫡脉。
由于弘农杨氏此时以杨琦、杨瓒为代表投靠了皇帝,杨众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也是拜入皇帝门下。
在侍中赵温转任卫尉,不再担负处理蔡邕、张喜等案后,谒者仆射杨众便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一任务,只是原来负责监虎贲军事的职权被皇帝出于别种目的给收去了。
杨众的样貌与杨琦相似,但性格却比较阴沉,此次他不但负责参与审理蔡邕案,而且在张喜案了结之后,又被托付了皇帝前些日子被刺一案。
他回答道:“是,经过廷尉严刑审讯,可以得知那伙贼人分为三部,一部是京兆流窜郊野的啖人贼,早已在官府录备在案;还有一部是牛辅残兵,从陕县聚众而来;另一部,据说是河内来的黄巾。”
“哦?”皇帝有些惊奇,这三支明显风马牛不相及的队伍居然会聚集在一起,而且还能探知自己微服私巡的踪迹,并布下埋伏。这背后一定是有高人布置,而且肯定在朝中有内鬼。
皇帝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不动声色的问道:“那可有问出是何人主使?他们又是如何得知我外出行踪的?”
“这一切都是出自黄巾蛾贼的谋划。”杨众肃容道:“这伙黄巾蛾贼首领分别是王当、孙轻,其中王当逃出闾巷,尚不知踪迹,孙轻被张校尉射中股肱,当场擒拿。此次听闻孙轻所述,他二人乃河内黄巾小帅,下有蛾贼千余,由于匈奴单于於夫罗在河内境肆虐,加之河内太守张杨派兵剿灭,几人只得带着数十力士往关中而来,如今已蛰伏三载有余。”
“三载有余。”皇帝沉吟道;“岂不就是说,他们是跟着迁都的队伍一齐来的长安?可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他二人无论是投黑山抑或是白波,都能有个出路,又何必到关中来?”
“此事确实蹊跷,臣也亲自问过,说是他二人本想投黑山黄巾张燕,但却被一人说服,这人通过董卓太师主簿田景的关系,得以庇护二人余众,抵达长安。”杨众看到皇帝问询的眼神,补充道:“此人即是王当、孙轻也不知姓名,只知道他是逆贼张角弟子,张角死后,常混迹于黑山与白波之间,因多智谋而受群贼敬重,外号青牛角。”
“青牛角、田景。”皇帝越听越觉得此事错综复杂,不仅牵涉黑山军等黄巾余孽,似乎更与董卓隐藏在朝中的死忠有关联,这等祸根若不及时除掉,迟早要惹来麻烦。
“陛下,臣听说侍中刘艾原是董卓府中长史,与田景曾是同僚,如今田景已死,不如唤刘艾前来问对,兴许能获知内情一二。”杨众建议道。
当事人田景已死,青牛角又不知所踪,皇帝只得点头应允,派人去传召刘艾。
且听杨众继续说道:“据孙轻所说,这青牛角时常出入田景府上,试图依附董卓之势,给黑山、白波谋取名位。然而董卓、田景接连死后,按理说这些人应当回河东,但青牛角却偏偏蛰伏,直到不久前有人传讯,说陛下不日将微服莅临北焕里,要他们欲图大事,当早做准备。牛辅手下残兵本是想各自潜逃乡里,谁知被此人联络,与青牛角汇合,而青牛角出重金赂得里正、啖人贼,于是当天才会发生……”
能够联络上牛辅手下残兵,并让他们俯首听命,除了董卓余部以外不作他人想,再加上这个青牛角曾频繁出入田景府门,几乎已经坐实了这件事是由董卓余部意图报仇而想出的诡计。
如今朝中所剩的董卓余部在经过王允筛选后所剩不多,既是死忠又有一定智谋,且还要有足以得知皇帝出行的地位官职,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
徐荣、段煨绝非董卓嫡系,素来唯诏是从,皇帝平日里对他们恩赏有加,其断然不会做这种毫不利己的事情。
至于中郎将胡轸、杨定,这二人现今远在霸陵,刺驾一事偶然性与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他们即便有心,时间上和空间上也来不及与青牛角即时联络,故而可以暂时排除。
只是这样一来,朝中便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对象了。
皇帝忽然问道:“廷尉宣璠在审讯他们的时候,表现怎么样?”
杨众立时明白皇帝意思,如实答道:“廷尉施刑狠辣,手下毫不留情,与审讯张喜、蔡邕等人情形绝然不同。若非臣就在一旁看着,怕是要在狱中闹出人命来。”
皇帝‘嘿’的一声笑了:“这伙人犯下谋反大罪,又牵涉到董卓余部,宣璠曾是董卓手下,不做出一副狠劲与他们划清界限,又如何能洗脱自己?”
“这么说,宣璠此人……”杨众偷眼看向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皇帝把手一挥,打断了杨众的推断:“此事不可妄加断语,这才半月不到,朝中便已撤换卫尉、少府二卿,若无真凭实据,我还不愿意动一个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