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青不自觉地换了个姿势。
战斗终于开始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棋手,简直就像是曾经面对狂怒之中的源树清。
甚至比当时更恐怖。
毕竟姬青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输给源树清。
棋局才刚刚发展到战斗开始而已,但两人之间冰冷的气氛已经令人窒息。
然后姬青讶异地发现,白棋陷入了长考。
这是一次绝对超出所有人预料的停顿,当姬青意识到时间过去多久的时候,他才察觉身体因为一动不动太久都僵硬了。
幸好只有姬青一个人站着,老人们都坐在沙发上,不过他们几乎都不再关注棋局了。
那两人之间的气氛令人无法接近,更何况棋局已经太久没有变化了。
白棋还在长考。
然后突然,门口传来了声响。
那是少女回来了。
姬青本能地迈步想要阻止少女,然后他听到了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然后是第二枚。
姬青本能地低下头。
在他眼前,棋盘上的战斗开始蔓延。
对局的两人以令人惊讶的速度进行着纠缠。
除了姬青之外,几乎所有老人都在两三步之后就因为跟不上对局发展的速度而放弃了。
姜澜和罗清简直就像是在下快棋一样,以恐怖的速度落下棋子。
黑白双方在右上角缠斗,黑棋向下方发展,白棋放任,然后在边路以之前的一子呼应,两面夹击。
黑棋不避不让,径直向下面冲去,一路纠缠不止,白棋已经占据了厚势,但是黑棋依靠角落,勉强生存无忧。
战局的焦点很快从右上的争夺转移到右边的联通,白棋在双面夹击时才发现边上的一子同时被双面夹击了。
依靠着角落实地的黑棋生存无忧,同时从右下角向上进攻,而白棋却面临着被分割的风险,甚至要被彻底从右边的实地争夺中排除。
这并不是白棋会允许的发展。
于是战斗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右边,双方同时在三个战场作战:右上,右边,右下。
黑棋直到这时才终于显现出力量。
之前的争斗中,白棋充满了力量与果决,与之相比,黑棋的应对显得保守与缓慢,因此右上的争夺几乎可以说高下悬殊,但伴随着战场的扩大,原本看上去是在浪费棋子的闲棋开始变得重要,局面重新变得难以预料。
但是姬青知道,姜澜已经落进了绝对的下风。
对于三十一世纪的棋手而言,计算是围棋的一切,胜利不过是优势的积累。
均势就是失败,如果是可以赢下的棋局,姜澜根本就不会让白棋在右上角的战斗中占据优势。
不过目前还有希望残存,姬青能看出来,白棋虽然拥有强横的战力与坚决的斗志,却在大局观上有些微不足,那是姜澜最后残存的机会。
就比如白棋一开始在右上角的争夺中就没有察觉到右下角的黑子会成为战斗中重要的力量。
罗清看着眼前的局势,几乎不假思索就放下了一枚棋子。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没有意外,没有必要花费时间思考。
职业棋手的自信与尊严让他不允许自己在面对一个小学生的挑衅时后退,就算是下一局快棋,他依然没有输的可能。
当然,他确实犯了错误。
白棋在右边的窘境并不是因为罗清没有想到右下角的黑子会加入战斗,就算一开始没有料到,当战火蔓延到右边的时候,姜澜的几步棋马上让罗清感受到了威胁。
但是真正让白棋陷入不利的,是在之前漫长的缠斗中将白棋阻拦在中腹的黑棋。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方向决定胜负这么简单的事情,一局棋,是一步一步下出来的,战斗才是铸就胜利的材料,只要杀死对手的棋,自己自然就能获胜。
罗清这么想着,落下一子。
他能感受到对手的软弱。
因为不擅长计算所以犹疑,因为没有争斗的决心所以迟缓,思考遥远的事情所以忽略了眼前,只有面对势均力敌甚至更强的对手,这些缺点才会显露,但如果不改变,就无法取得胜利。
罗清从没想过他会比眼前的小学生弱。
胜利是理所当然的。
姜澜面对着罗清,心中空无一物。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多久之前曾经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种面对着绝对不可能战胜的东西,却不会有一丝焦躁恐惧,只是拼尽全力的感觉就像是毒一样令人上瘾。
越是骄傲的人就越是无法抵挡。
在他眼前的棋局是一张罗网与一头野兽,未来充满了各种可能,但归根结底,不过是胜负而已。
姜澜心中闪过无数可能,然后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他就像是一个站在大雨中的人,眼前划过一个雨滴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坚信自己能够把它抓在手中。
姜澜相信他比眼前的职业棋手更强,因为他曾经面对过真正的围棋之神。
ai,没有感情,不会犯错,必定胜利的东西,从第一次摸到棋子起,姜澜就一直在和那个恐怖的怪物下棋。
没有什么棋手能比它更强,没有什么流派能战胜它,那就是围棋本身。
姜澜的心中空无一物,一切想法都只不过是流星,划过天空之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黑白棋子的纠缠蔓延,碰撞,挤压,最终在右边形成了复杂的局势。
黑棋成功完成了分割,右上角已经形成厚势的白棋与右边的白棋脱离,在右下角落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姜澜终于还是靠着远见与大局观完成了一次战略胜利,白棋上方的厚势还只是厚势,没能转换为实地,如果这一小块白棋被彻底击溃,那么占据了整个右边的黑棋就奠定了胜局。
终于,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变得稀疏,棋局行进的速度变慢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老人们终于能抓紧时间看着棋盘判断局势,一边一直没敢说话的少女也长出了口气。
只有姬青一脸紧张地盯着棋盘,不自觉地向前附身。
“治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