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眼睛里满是期许,问道“是何三策,请细细说说。”
李明勋道“三策自然是钱、粮、军队!”
史可法身体不由的前倾,虽说朝中公议联虏平寇,但都知道,现在南京根本无力北上,所谓联虏平寇更多是想利用满清消灭顺军,然后尽可能的通过谈判等手段收回中原,这个计划充满了一厢情愿,既是被满清提出的为崇祯报仇的口号蒙蔽,又想给那些投降满清的军队一个台阶下,史可法很清楚,成功也就罢了,失败就意味着要固守江淮,那钱粮军队一样也缺不得。
“先说说钱,如今联合银行存银达到四百二十万两,如今为丝棉农户的米粮贷款已经产生厚利,崇明大坝修筑过半,江南士绅入股越来越多,便是达到千万两也不无可能,只要史大人说服其中三分之二份额的股东,便能从联合银行贷款,因为社团也掌握部分股份,所以只需大人说服一半江南士绅即可。”李明勋说道。
史可法脸色为难,说服那么多江南士绅岂是那般简单的,他们若是公忠体国,大明局势何以落得这份田地,再者说,银行贷款,以什么名义来贷款,朝廷吗?那可是亘古未有之事,贷款总要有抵押,那又以何物为抵押,那位弘光天子虽然和他爹老福王是一样的庞大,但是一身烂肉又值几个钱?既然是贷款就要有利息,贷款给朝廷需要多少利息,这谁又能说清楚呢?
想了许久,史可法轻咳一声“此事老夫自然尽力而为,烦请说另外两策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联合银行贷款之事他也只是说一说,因为他知道,那些铁公鸡是不会同意的,之所以这么办就是做出个姿态来,告诉天下人,李明勋和腾龙商社是支持御虏的,拿不出钱来是因为江南士绅不管国家死活。
“第二策,粮食,社团如今已经解除了西洋航线的威胁,粮食在源源不断的运来,无论是米粮贷款还是安置移民都需要很多,目前来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剩下,等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就会有了结果,但我现在可以承诺给朝廷留二十万石的份额。”李明勋说道。
史可法问“这是免费赠予的吗?”
李明勋摇摇头“非也,社团处处需要用钱,哪里有钱送粮食给别人,但价格绝对公道,便以江南秋粮市价出售,如何?”
史可法微微点头,秋粮上市,是一年中粮价最低的时候,但也是有限,毕竟现在朝廷失去了湖广,去年秋粮上市,一石糙米就达到了一两八钱的价格,今年满清入关,战乱四起,肯定是更高的。
“那第三策呢,东番愿出兵相助我朝?若如此,烦请出动水师助战,协守江淮,如何?”史可法迫不及待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史可法连忙说道“此次与上次登莱御虏不同,我朝定然以重金相筹!”
李明勋见史可法说的诚恳,解释道“史大人,并非在下故意为难,实在是社团海军军舰多不适合内河作战,社团重炮舰,吃水动辄一丈五尺,护卫舰之属采用尖底,吃水甚深,除风帆之外,并无动力,长江多险滩暗丘,不敢深入,淮河更不适合啊。
不仅如此,社团海军出战耗费极大,此次南征吕宋,不过出征四月,舰船十余,便是耗费军饷近百万,只恐朝廷力所不逮呀。”
史可法还要分说,李明勋道“请听在下说完。”
“朝廷并非没有水师,如今登莱尚有四镇水师,兵丁数万,战船上前,黄蜚将军剽悍耐战,这才是大明江淮防御倚重之所在呀。”李明勋道。
史可法问“只是如今这些战船困在了登莱,东虏定然不会放过的,听闻东虏已经派遣大军进入山东了,登州水师凶多吉少呀。”
李明勋当即道“不会,其一,满清首要敌人在李闯,如今李闯退入陕西、滋扰中原,其麾下尚有兵马数十万,满清当全力以赴。其二,社团已经准备了钱粮,不日会北上救援。方才在下所说第三策,便是救助登莱四镇水师返回江南,稳固江防。”
“李先生当真有把握?”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在历史上,进攻山东的东虏被作乱中原的闯军主力吸引过去了,黄蜚自己都支撑到了北风起,有自己相助,不光能逃回来,还能多带些船来,当然,社团也可以接近收拢一批难民。
“把握是有的,可是也希望得到史大人的相助,毕竟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没有督抚一类高官是无法安定人心的曾樱大人已经在登莱,在下以为他最合适。”李明勋简略的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史可法倒是对此没有异议,现在南京朝廷连部分降闯的官员都用了,曾樱那类蒙冤受屈的自然更有资格,就算众人有异议,但是只要能带回来那上千战船,数万兵马,给曾樱一个官职又如何呢?
“既然如此,一切都摆脱李先生了,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了先生的。”史可法热切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道“在下与社团所为,只是想无愧于心罢了,历史和人民总会给出合理的评价。”
二人商讨了一些细节,李明勋对那老书吏招招手,那人走了过来,把二人交谈的记录放在了桌子上,史可法拿起来看了起来,发现其中已经总结出了社团对大陆变局的原则。
不藩,不臣,不战!
可信,可援,可盟!
简单说,社团不会成为大明藩属,更不会受抚称臣,也不会自不量力的把那点兵力投入到大陆战场,但是在御虏问题上,社团是大明最信赖的伙伴,会力所能及的援助,在军械、米粮和舰船等问题上愿意以成本价或者低利润向大明协助,如果南京朝廷愿意,社团也愿意在平等的条件与大明结盟御虏。
史可法对这些原则上没有异议,但在一些用词上进行了修改,主要是让朝廷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窘迫和无力,而会议记录拟定好的时候,李明勋又给了史可法一份元老会会议的备忘录文书。
文书是元老会与海陆军联合进行的一次社团战略讨论,主要是对资源分配进行了分析,可以说,把社团的实力抖搂了个清楚,最终的结果就是,社团即便全力以赴,也难以拿出一支改变大陆战局的兵力,不具备改变大陆局势的能力,而勉为其难的话,就会导致南洋方向的崩溃,意味着香港的沦丧和失去粮食来源,所以,社团目前主要的任务在南洋,精确的说是菲律宾方向打出优势,保证西洋航线的安全,以南洋低价的米粮扩张社团的实力,安置难民,援助大明。
文书内容并不多,但数据详实,论证清晰,除了几种必要的财务情况,社团的实力一一罗列,可以说诚意十足。
史可法看后,李明勋接过那文书在油灯上点燃,他说道“史大人,今日的会谈纪要和您看到的文书都会由我的亲卫送达各方,其中包括两广、登莱、朝鲜等地方,当然,也包括社团的各个据点,但是这份文书阅后即焚。”
“你的诚意,老夫心中了然,在朝中也会为你说项。”史可法微微颔首,继而离去了。
李明勋俯首,在碧绿的茶汤之中看到了自己晃动而扭曲的面容,他怔在了那里,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知道,无论何时,看到流离失所的难民,听闻悲惨凄凉的故事,他都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但理性和事实告诉他这样做是正确的。
“大人,既然您认为江南也守不住,何必在支持朝廷呢,那些钱粮都是要打水漂的啊。”许长兴走了进来,问道。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说道“民族为难之际,你我身为华夏后裔,总归要做些什么,而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有利的,于公来说,南京朝廷多抵抗一天,社团就能多获得一天发展的时间,一个我们这样迅速崛起的组织来说,每一天都是弥足珍贵的。于私,也算是满足一下我小小的私心吧,我并不希望百年之后,史书上说我驱虎吞狼,见死不救!”
许长兴诧异的看着李明勋,他可从未想过如此长远的事情,李明勋把眼前茶盏推到一边,道“算了,不提这些吧,社团要做的就是着眼现在,做好自己。我们议一议联合银行的事情,在江南真正陷落之前,把联合银行的规模做大,好好想想法子,把银冬瓜动那些铁公鸡的地窖里挖出来,塞进银行的钱库之中。”
提及这件事,许长兴早有计划,他说道“我已经想过了,首先是出售土地,米粮贷款确实是赚钱的买卖,但有一点,这也动了许多缙绅的利益,甚至连东林与马阮的党争都牵扯进来,许多缙绅畏首畏尾,但是土地不同,这是缙绅们的命门所在。
由联合银行出资,崇明县出面,一共发动了十二万百姓修筑大坝,如今建成过半,特别是南沙与本岛之前的大坝已经建成,这意味着崇明岛再也不会断裂下沉,仅仅拓殖出来的田亩已经超过了十二万亩,只不过都是新田,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田亩与未来开垦的良田捆绑在一起,按照占比份额分配,先把土地销售出去,收回成本,只要有缙绅拿到了土地,就会吸引更多人来。
其次是降低入股门槛,把单人入股十万两降低到一万,小股东不具备决策。投票的权力,但可以参加土地分配和正常分红,吸引更多小地主和缙绅参与进来。
最后,我建议向联合银行开放台湾和永宁行政区,由联合银行出资,开垦这两地的土地,同样向入股银行的股东出售。”
李明勋微微点头,借鸡下蛋的事情他早就想干了,毕竟台湾和永宁城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开垦出来土地,无论属于谁,都要向社团交税。但是有一点,在现在江南仍旧对江淮防线有信心的情况下,他们对台湾的土地有兴趣吗?
“大人,这些人对台湾和永宁的兴趣并不大,但是对社团可是有的是兴趣,对社团的实力,他们更加有信心,我们换个角度,让社团以在台湾和永宁的产业作为抵押,大规模向联合银行贷款,那些产出丰厚的种植园、矿山和作坊在那些家伙眼里可都是下蛋的公鸡,他们可都是眼红的很呀。”许长兴的眼睛里可是在放光。
李明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许久,最终说道“好!就这么办,既然做就要做最好,把金银矿和种植园抵押,向联合银行贷款!”
许长兴大惊失色,继而大声叫道“金银矿!天呐,江南的这些老家伙肯定会疯掉的。”
“那贷款多少呢?”许长兴问。
李明勋笑了笑“两百万两起步,上不封顶,能贷多少贷多少!”
而在心里,李明勋却道“反正老子也不打算还,等江南陷落,老子把你们这些贪婪的蠢货打成汉奸,股份充公,看你们找谁要去,有本事就让你们满清主子来打老子!”
许长兴简单心算了一下,社团在台湾现在拥有七十万亩种植园,加上金瓜石、呼玛尔金矿,贷款两百万轻轻松松,而李明勋只有一个要求,贷款时间至少两年,尽可能延长,至于利息那就随意了,反正也不准备还。
与许长兴商议完这件事,李明勋乘坐纵帆船前往了登莱,如今大明惊变,实际上社团能为天下百姓做的就是为他们尽可能保留住精锐的军队,饶是李明勋知道,这些军队将来会损失殆尽,但是现在天下百姓和南京朝廷需要的就是希望。
然而,无论李明勋怎么做,都不过是惊涛骇浪之中的一点点涟漪,在如今的江南,南京的一张揭帖,一段党争言论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历史会证明谁才是民族的脊梁和文明的守护者,天下万民必将会选择那些选择他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