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士卒尸体尚温,一卒再行疾驰而来,大呼道“皇上,鞑子兵进城了!”
苏观生大怒,呵斥道“是谁让你在此胡说,昨日还听闻惠潮巡抚杨大人奏报,清虏筹备防御之事,如何敢范我广东?拉出去,斩!”
绍武皇帝见连续有人奏报清虏入城,有些忐忑,问道“爱卿,广州防御可还妥当。”
“圣上放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苏观生答道。
一旁的吏部给事中,也是苏观生提拔的好友的梁鍙赞同道“皇上,我朝内有捷先随扈,外有明竞十万兵,有何可虑?”
绍武微微点头,梁鍙所说的明竞就是绍武朝廷的惠潮巡抚杨明竞,但这些人却不知道,杨明竞仅仅是一个口出狂言的小人,仅仅自称自己在惠州、潮州可募集十万兵丁,就得到巡抚之大位,而这梁鍙更是一个无耻之徒,被苏观生安排到了吏部,一日便是售卖几十个官职,如今的绍武朝廷可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皇帝与大臣一起走去武学之中,尚未探讨周围美景,便是又有兵丁前来,未及近前,就被苏观生呵斥道“尔也要谎报军情,说清虏入城吗?”
那士卒粗喘着气息,重重点头,苏观生未曾下令,只见道路之上,蹄声如雷,上百骑兵纵马而至,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刀兵,金钱鼠尾的发辫甚为惹眼。
“啊!鞑子杀来了!”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尽是溃散。
苏观生顾不得皇帝,夺路而逃,拐进一条巷道,却听到身后有熟络的声音喊道“宇霖兄,这里,这里!”
苏观生回头一看,竟然是好友梁鍙在招手,他提起下摆,慌忙跑进去,见梁鍙打开一小院进去,苏观生问“梁兄早有准备?”
梁鍙摇摇头“适逢其会罢了,宇霖兄,我便是死,也不要落在清虏手中!”
二人站在正堂,苏观生看了看周围,发现无一人,问“梁兄有何打算?”
梁鍙神色凌然,道“我一生忠义,国破之时,唯一死罢了,何须多言!”
梁鍙说完,解下腰带走进左面房间,回头对苏观生拜了拜,关门下栓,苏观生在外面听着,里面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继而有椅子翻倒之声,接着梁鍙嘶哑嚎叫,继而没了声音,苏观生听得外面有清虏大喊杀伪官,叹息一声“梁兄都忠义如此,我又何必独活呢?”
说罢,他进了右面房间,不多时悬梁自尽,而左面房间,梁鍙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趴在门边听了一会,没了声音才走出去,推门而入,见苏观生真的死了,墙壁之上写着几个大字——大明忠臣义士自当死,会心一笑,忙脱去外面戏袍改制的官服,露出平民的衣服,他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时却有了力气,把苏观生抱下来,扛在肩上,跑出了小院。
街道之上,清将正在搜检绍武朝廷的官员,只见一须发男子扛着尸体跑了过来,叫道“吾乃心慕新朝之官,特献伪大学士苏观生,快快带我去见你家主帅!”
两日之后,佟养甲率领主力赶到,此时李成栋已经控制了广州城,见到佟养甲就要下跪行礼,佟养甲连忙拉住“廷桢无需如此,廷桢无需如此啊!”
“广州情势如何了?”二人并骑进城,佟养甲热切问道。
李成栋呵呵一笑,说道“绍武成擒,苏观生自杀,其余官将,除广东总兵林察逃往高州,其余都投降了!”
“走,带我去见伪帝!”佟养甲大为兴奋,说道。
李成栋指了指身边一个士兵提着的食篮,说道“若能让伪帝效劳,那两广之事更事倍功半啊!”
佟养甲微微点头,大为赞同,二人来到监牢,见绍武盘腿坐在地上,佟养甲见他身上龙袍不合仪制问道“廷桢啊,此真乃伪帝?”
李成栋笑了“假不得,绍武政权不过一月余,哪里来得及赶制龙袍,都是抢得戏袍充任的。”
说着,李成栋的亲兵把食篮放在绍武面前,绍武看了一眼,道“朕若饮你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
“罢了,和他哥哥一个样子,唐王一脉,总归是刚直些!”佟养甲拍了拍李成栋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劝说了。
李成栋无奈作罢,实际上,他已经劝说了几次了,也是死心了,二人正要去新收拾出来的衙门,一个士卒跑来说“将军,明帝自尽了。”
“晦气!”佟养甲随口说了句,也就离开了。
李成栋叹息一声道“君臣同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罢了,和苏观生一道葬了!”
李成栋追了上去,问道“总督大人,不知广东的情形如何了?”
佟养甲呵呵一笑,说道“廷桢啊,一切如你所料,东部四府传檄而定,尽在掌握之中,如今永历已经从肇庆逃往梧州,肇庆广州二府也在你我掌握之中!”
李成栋微微点头“那香港的东番部曲呢?”
“本官已经派遣施福施琅二人率军前往,另把惠州投降之军予之指挥,足有一万八千众,至少可缠住东番一半兵马!”佟养甲自信说道。
李成栋倒是没有这般乐观,他从各个渠道得到了关于香港防线的消息,那又深又宽的壕沟和规则布置的要塞炮台,崇明要塞也是远不如,有此等工事在,定然无需太多人马。
“恭喜大人了,如今我已经和四姓海盗取得联系,只要大人派遣使者到营中,便可得兵马两万,只是都是些乌合之众呀。”李成栋不无遗憾说道。
佟养甲却是安慰道“廷桢这话说的可是差了,这些乌合之众你我不收编,其便要投靠明廷,便是你我的敌人,如今海盗在手,便可驱虎吞狼,只要这群家伙在珠江口,香港的东番部曲就要大受掣肘啊。”
“正是这个道理!”李成栋笑道。
二人进了衙门,落座之后,佟养甲命人上茶,热切问道“廷桢一战而定广州,既勇且谋,真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汉将!我有廷桢辅佐,真是三世福气啊,接下来如何做,廷桢有何章程?”
李成栋道“如今绍武成擒,永历溃逃,广州所惧不过是东番岛夷,东番部曲虽少,但兵精粮足,却是不好打,你我若想立下功勋,自不可和其硬撼!”
“哦,这么说廷桢早有计较了!”佟养甲亲手把茶盏摆在了李成栋的面前,讨教道。
李成栋道“对待东番,要牵扯其兵力,而功勋则在永历朝廷上,末将准备率领精骑继续追杀,先夺下肇庆,只要肇庆在手,两广总督之位,大人便是实至名归,若能擒杀永历,便是泼天的功劳啊。”
佟养甲对这个计划极为感兴趣,特别是肇庆这个两广总督驻跸之地和永历皇帝带来的诱惑,让其难以自拔,他唯一为难的是东番,问道“廷桢,你若带精兵西去,恐东番来袭,本官独木难支啊。”
李成栋笑了笑,说道“大人,末将有一计,可保万全!”
“快些说说。”佟养甲连忙说道。
李成栋道“总督大人便如前些日子的商议,在广州抓通海豪绅,抄没家产,要搞的声势浩大,迫使那东番派兵北上,只要其靠近广州,大人便退居城外,连营据守,大人麾下外有降兵三万,内有满洲八旗弹压,连营死守,火器拒敌,可保无逾,只需坚守旬月,敌自当不攻自破!”
“嗯,本官明白了,廷桢真是好谋略,好,广东之事交给本官便是,廷桢大可放心追杀永历!”佟养甲也非庸人,听了李成栋的讲解,已经是明白大半。
李成栋忽然起身,躬身施礼,说道“总督大人,末将还想借大人一物!”
“哦,何物?”佟养甲爽快说道“你说便是,本官周身之人、物,无不可予你!”
李成栋道“末将要借大人的总督大印啊!”
“这。”佟养甲却不知道这是为何,有些犹豫,李成栋笑了“永历朝廷首辅,丁魁楚对我大清两广总督之位极为喜欢呢,末将听说,郑芝龙当初也挺喜欢闽粤总督的大印呢。”
佟养甲哈哈一笑“借得,借得,如何借不得呢?”
永历元年正月初,广州府沿海,广海卫。
距离李成栋攻破广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李明勋终于抵达了战场,在得到广东战端开启之后,处于香港的统帅部的高锋立刻做出选择,全军进入戒备状态,一边联络盟友一边打探消息。
很快就得知,清军主力集结在广州,另外两部,一部由郑芝龙降兵为主,在深圳河对岸扎下大营,配合四姓海盗,威慑香港,而李成栋则率领三千精兵,向西逆西江而上,追杀永历天子去了。
在了解了全局之后,高锋立刻重新分配兵马,社团在香港拥有四个步兵营和一个陆战营,还有两个守备营,两个炮兵营,兵马近一万五千人,绝对不能被区区郑氏降兵堵在了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和清军打阵地攻防战。
香港面临的最大敌人不是施福那近两万乌合之众,而是四姓海盗,这些海盗原本就是被香港分舰队打击的对象,特别是在澳门之役中结下血海深仇,他们先是投靠绍武,继而投降李成栋,与以往不同,四姓海盗已经在佟养甲的支持下,由其中一个首领郑廷求兼并,一下拥有船只上前,水师过万,而其余人则是编列在佟养甲麾下。
有施福和郑廷求两部在,高锋给香港留下了两个守备营和步兵、炮兵各一个营,地方舰队全员守备,然后亲率三个步营,一个陆战营和一个炮兵营出战。
珠江口这类港汊纵横,水道交错的地方,水战仅仅凭借铳炮犀利是弥补不了数量上的优势,所以陆军不可能直接从珠江口上岸,大军从香港上海船,顺风而下,穿过伶仃洋,直接来到珠江口以西,在广海卫登岸,也把会师地点定在这里。
半个月的时间,社团近九千大军到位,与此同时,由广东巡抚林士章督领的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两千人赶到,继而是高州总兵李明忠部,粤西巡抚洪天擢部共六千人赶到,这两部原本是丁魁楚的嫡系,永历称帝之后,派遣来夺林士章的权的,却正赶上这场战斗,此外,还有广东总兵林察部一千五百人。
但是真正的统帅却不是两位巡抚,而是来自广州府的一支义军首领陈子壮,这位被后世称之为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大人在崇祯朝的时候就是礼部侍郎,到了弘光朝成为礼部尚书,江南破,从南京遁出,因为崇祯朝为官的时候与当时还是唐王的隆武皇帝有仇怨,所以拒绝到福建为官,到了绍武与永历相争,这位陈大人赋闲在家就被授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广东、福建、江西、湖广四省军务,但因为没能劝阻绍武,他便隐居家乡,一直到李成栋袭来。
林士章和洪天擢争斗不休,俱是要指挥收复广东,高锋见这二人大敌当前依旧不能以大局为重,便以退兵要挟,幸好陈子壮引军汇聚,担当起总督之位,虽说其只有临时募集的千余乡勇,到底是官高位显。
大军以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为前锋,向北进击,在新会一带击溃清军阎可义部两千人马,俘获三百余人才知道,他们本是进讨陈子壮的,而广州的佟养甲接连接受肇庆、广州之降兵,兵马达四万余,还在不断扩张之中。
这支由明军和社团陆军组成的联合军进军非常顺利,一路收复了广州府多个城镇,光复佛山镇时,清军兵马撤往三水,而广州府中的佟养甲则直接撤军,扎营在府城以北,广州不战而光复!
李明勋在香港登岸之后,得到的就是广州光复的消息,他原本还想布置海军进讨郑廷求的海盗,听到消息,把海军交给西蒙斯,便是直接赶往了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