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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九六 三思而行
    广州。

    李定国看着自家屋檐下晃动的灯笼出神,却不知,他的心此刻也如同这灯笼一般不定。

    作为晋藩藩主,大西政权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李定国是有一个责任的,那就是消灭满清,为他的义父和西营那许许多多死在清军手里的弟兄报仇,而这也是一直支撑他抗争的最主要动力。

    自从结识了李明勋,二人结为兄弟,这个梦想渐渐有了曙光,两广会战收复两广,立下藩地,经略西南,光复云南,迎回永历,执掌明廷,他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但盛极而衰,他离梦想却远了。

    华盟的战略向他触及不到的东南和北方,合众国开始独当一面,李定国终于明白,他的责任是为华盟稳住西南,牵制清廷,而他的义兄不愿意看到他占领更多的地盘,拥有更多的力量。

    几年的时间里,他接收了这样一个角色,并且做的很好,他的手下和治下百姓也是如此,人们尽情着享受着和平,看到勤劳的农民劳有所得,奔波的商人获得利润,孩子们有饭吃,有学上,他那颗曾经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一直到明廷还都南京的消息传来。

    李定国表现的依旧足够平静,但是藩下官将们却早已按耐不住,王府家臣热切的盼望李定国站出来抓住这个维护晋藩利益,永镇两广的机会,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继续每天两顿饭的旧习惯,骑马,射箭还有操练军队,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很快,热切的藩下官将又得到消息,琼藩不老翁林士章邀请三藩藩主前来晋王府议事,众人不禁猜测,难道是三藩要联合一起搞个大动作!

    “王爷,世子已经把蜀王和三位国公迎来了,只您一到便是开席了。”侍从来报。

    李定国微微点头,去了厅中,待进了房间,才是看到众人各怀心事,也就应了两句落座。闲聊之中,袁时中取来两瓶酒,说道:“诸位,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四从杭州派人送来的,正宗的绍兴黄,今日便和它吧。”

    “也罢,好些年没有尝过了。”林士章微笑道。

    袁时中的四儿子是李君度的同学,自小的交情,此刻在李君度身边做事,这是大家都知道,也颇为艳羡,当然,各家都有这般情况。

    从琼藩初立开始,就定下了规律,藩下官将,无论有子多少,只有一人可承袭爵位、官职,其余一律不得为官为将。这本就是为了藩下子嗣繁衍,占据太多位置,让体制僵化,当然,也是李明勋给定的规矩。

    后来晋藩、蜀藩为得到李明勋的支持,也都有这规矩,但是李明勋也没有亏待三藩的藩下子弟,大开统战学堂大门,收纳没有官爵的次子们,并且把合众国绝大部分的岗位向其开放,十几年下来,各家都有子弟在合众国为官为将,关系早就如一团乱麻了。

    “老夫这段时间耳根不清净,不知道晋王蜀王如何?”林士章喝了酒,微笑问道。

    “晚辈也只当是乱风过耳,心却是还如以前那般稳当。”刘文秀微笑说到。

    林士章看向李定国,问道:“晋王呢?”

    “多不过是些好乱乐祸之徒狂犬吠日,何足道哉。”李定国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林士章满意点点头,正当他以为这事可以风轻云淡的过去时,李定国重重放下酒杯,冷声说道:“我等当初与义兄协力御虏,却不曾想,事未成,便是被如此猜忌防范,如今江南大变,山东战场又是到了非常之时,义兄却无一字示下,寒心呀。”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都愣住,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有人悄悄看向刘文秀,想从他脸上看出是不是这个家伙在捣鬼,可刘文秀也是满脸不敢相信,竟然没拿稳酒杯,撒了一身。

    要知道,在琼藩三巨头的印象了,晋藩对合众国的态度一向是比较恭顺的,晋藩藩地的海关等部门长期由合众国打理足可以证明,而蜀藩则因为受到的限制比较多,即便是皇帝被掳走,朝廷形同虚设,也是没有拿回藩内的财政权,所以对合众国是颇有微词。

    今日这是怎么了,就算要作妖,也得是刘文秀作妖,李定国怎么开炮了,而且一炮就打向了李明勋,这也太直接了吧。

    “二哥,你喝醉了吧?”刘文秀悄悄推了推李定国,半开玩笑的说到。

    李定国摆脱刘文秀的手臂,又是自饮一杯,道:“醉?就算是醉,也不是喝醉的,而是被我那义兄迷醉的。”

    刘文秀向着众人尬笑两声,还要为李定国遮掩,林士章却是拦住了,一摆手,只剩下他们这五个,林士章直接说:“晋王,有话就直说了吧,旁人总在咱们之间挑与东番的亲亲疏疏,实际咱们都得明白,但凡有什么事儿,咱们三家可找不到两条不同的退路来。”

    李定国听了这话,斟满的酒杯直接砸在桌子上,环视一周,郑重说道:“既然挑明了,那我就直说,自从听到江南的消息,我就一直在想,我晋藩该在这大潮之中如何起伏,是逆势而动还是顺势而为,思来想去,我都以为,都不好,我晋藩应该推动这股大潮,最终与它化为一体!

    所以……所以我心中已有决断,率我晋藩精锐,北上!伐清!”

    这决绝的话语就好像滴落在油锅里的一滴水,直接炸开了锅,一直未曾说话的黄蜚吼道:“北上,还率军!晋王你疯了吗,咱们三藩同气连枝,这个时候带兵掺和北面的事情,引起合众国那边的猜忌,可没咱们的好,这嫌隙一生,那可是要有大乱子的。”

    “嫌隙?我晋藩乃是华盟经制之师,我李定国亦为华盟军队副帅,抗清御虏本是我华盟军队之责任,我率经制之师,践行固有责任,有什么嫌隙可生,左不过咱们要有附中之心,那边怕咱们势大将来要价太高,我们这边怕得罪了那边,将来不得所求罢了。”李定国冷声说道。

    李定国把话说的这么开,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刘文秀见拦不住,索性说:“哼,皇帝被掳之前,合众国怕咱们地盘扩大,皇帝被掳之后,合众国担心我们支持明廷,阻止其一统华夏……。”

    “话不能这么说,蜀王,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如果没有元首支持,三藩能有如此地盘吗,别的不说,当年光复云南,元首出多少力,晋王出多少力,你蜀王又出多少力,两广呢,琼西呢?这里每个人能安稳坐在这里喝酒,哪个不是承了元首的人情,话说的太难听,就没有余地了。

    蜀王,我再问你,这些年元首可没下令不让你进攻川黔,你扪心自问,地盘没有扩大是人家限制,还是自己本事不济?”袁时中抱胸坐在那里,直接问道。

    “若非他东番不支援我粮草火药……。”刘文秀感觉丢了面子,大声争辩。

    袁时中哈哈一笑:“真是笑话,什么时候人家的援助成了理所应当的了,人家援助了你,你打下地盘也不会分人家吧。”

    “你,你这话!”刘文秀站起来,却说不出个什么来。

    说起来,李明勋从未下过限制西南三藩发展的相关命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合众国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西南三藩最大的限制,特别是华盟的建立,其目的可不只是抗清御虏,借着这个框架同化西南三藩也是建立的初衷,更何况,从三藩与合众国结盟的时候,确定的包括关税同盟在内的互通有无的制度,就已经开始限制三藩了。

    在四将军时代,孙可望、李定国等人之所以能快速的光复西南,进占湖广大半,靠的就是在云南时期创立的‘战时经济制度’,在那个制度中,土地产出的四成都被军队使用,而农民占据五成,地主只有一成,随着藩地的建立,各藩在合众国支持下对西南士绅予取予夺,导致西南土地的地主从士绅变成了各藩的藩下子弟,再继续维持这类制度,就是对藩下子弟利益的损害,如果把高税率转嫁给佃农和自耕农,那会导致大量的人口转移。

    要知道,西南百姓对合众国并不陌生,知道这个新生的国家在海外拥有大片尚未开发的领地,即便是一无所有的贫贱,也能获得土地的所有权,而工商业的发展也为百姓提供更多的谋生手段,西南百姓受到太大的剥削,便会选择前往海外,而合众国与各藩确定的互通有无的制度不允许各藩用暴力手段管控百姓。

    实际上,随着各藩子弟也大量投身工商业,更是反对高税率,毕竟受到严重剥削的农民是没有消费能力的。

    因此,各藩相继放弃了战时经济的高税率,而随着三藩进行军队改变,曾经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变成火器军,士兵的待遇提升(不提升就会去参加合众国陆军),各藩又面临财政吃紧的情况,相继进行精简军队,各自维持了三万到五万不等精锐力量,来应对来自清军、缅甸和安南的威胁。

    实际上,合众国与三藩关系早已是一团乱麻,割舍不开了,至于谁欠谁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眼瞧着二人争吵个没完,林士章重重敲了敲桌子,说道:“好了,有这个精力,不如去想想如何对付那些不安分的。”

    林士章所说的不安分的,指的就是各藩部分藩下子弟,这些藩下子弟不从事工商业和贸易,靠的是爵位和官职以及从士绅那里巧取豪夺来的土地,实际上,他们已经与士绅无异,这些人不想放弃在法律和税收上的特权,一直也撺掇各藩藩主支持南京朝廷。

    然而,这些人却都是在座众人的亲信和各藩功臣,他们也不愿意动,黄蜚说道:“算了,再吵十天也吵不出结果来,还是言归正传,晋王,你为何执意出兵?”

    李定国环视一周,说道:“你们都知道青州大营里是满清最后的一支重兵集团,而我们的盟友也把海陆主力和国资源压在了山东战场,实际上,大家应该清楚,那是决定性的一战,也是最后的决战!

    在这样一场决定国家与民族命运的大决战中,诸位愿意没有我们西南三藩的参与吗?”

    袁时中呵呵一笑:“我也想去露个脸,可是却也不想因为一点功劳和多年的盟友生了嫌隙,两相一比,还是不去的好。”

    这话一出,几个人皆是点头,李定国不置可否,说道:“我再说一遍,那是最后一战!”

    大家相互看看,都是不太明白,看向李定国,李定国问:“你们真的以为,我那义兄至今不对南京朝廷明确表态,就是为了稳住我们?”

    “他不动,我们也不会妄动,除了这点,还有什么说法吗?”刘文秀问。

    众人也是狐疑,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些没参透的东西在,李定国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诸位啊,山东那场大决战,消灭的不是满清,而是明清两大王朝啊!”

    “这这如何说得?”林士章吓了一跳。

    李定国道:“钱谦益和洪承畴虽说是汉奸,但也是人精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德性,也不是不知道义兄对他们的恨,也肯定知道合众国的权贵们对江南之地志在必得,却还希图得到合众国的承认,其把握来自于哪里?那是来自于青州的那支清军啊。

    想来南京朝廷会率领一支兵马北上山东,向合众国施压,告诉我那义兄,你承认我,我就帮你消灭满清,如果不承认,我就和满清消灭你,这是要合明清两国之力,迫使我那义兄就范呐。可惜,这是痴心妄想!”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元首都不会承认南京朝廷?”刘文秀问道。

    众人也是不解,他们以为,李明勋最终是会承认南京朝廷的,毕竟皇帝是真的,但当然不是承认现在的局面,至少江南不会给朱明,还有钱、洪、吴等一些汉奸录上的大汉奸要惩处了。

    “当然不会,我那义兄不表态,就是巴不得南京朝廷提兵北上,也巴不得朱明与满清同流合污呢。”李定国说到这里,抓起酒壶,直接倒了满嘴。

    林士章恍然醒悟:“是啊,如今天子身边俱是汉奸国贼之流,若再与满清合作,便是背弃祖宗和中华,如此弃国弃家又甘愿与仇敌为伍的王朝,如何还能称之为正统呢,到了那个时候,朱明因自污而丧尽人心,岂不是。”

    李定国接过林士章的话,沉声说道:“朱明没了人心,便是合众国一统九州华夏,若再出现一个皇帝的时候,那个人肯定姓李而不姓朱!届时,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从龙功臣,开国元勋,而没有参与的人,只能算是顺从招抚的前朝旧臣,谁与新帝亲近?谁是新朝元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