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鞭一甩,马儿疾驰出门。
李纯的斗篷将程紫玉整个人兜住,既安全,还挡风,又避免了露面。
环抱住了他,程紫玉将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他走的不是主街,马车速度不慢。
“刚刚那宅子是我买下来的。”
“啊?”
“以后我们的事落定后,我有机会便会暗中南下来看你,这里便作为我的落脚点了。我会在这里留些人,你要用人手就到这里来调。你在荆溪有解决不了的事,便来这个宅子找风爷,那是我留给你的人。若有东西要捎给我,也只管放在这里。你来金陵的时候也可以住。不用气,当你自己家。”
程紫玉心头一暖。他想的,总是那么完备。
“何时买下的?”这几日金陵的衙门都不办公,他也压根没有时间,这事应该是他先前就办好的吧?
“我把柳儿送去你身边之前便已在物色地方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有的太旧,有的太闹,有的环境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处,园子后边就是玄武湖,以后修座小楼,推开窗就能见湖景。在园子后边搭个小码头,想散心就能去湖上划船……”
“柳儿之前……那时我还没答应你……”
“我知你会答应的!”他笑得爽朗,“你总有答应的一天。你一天不应我,我便等你一日,缠你一日,追你一日,只要你忍心看我伤心悲恸,孤寡到老。”
程紫玉没再说话,只是紧紧搂住了他。
他胸膛宽阔,胸口温暖,心跳有力,有种无所不能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心安。
共乘一骑,月下夜行,穿梭街道。
听剧烈心跳,看漫天烟火,走未知之路。
她没有回话,只将头埋在他怀里,享受那温暖,那依靠,那踏实。去哪里,做什么,她都不在乎,有他伴着,足矣……
而他似乎是长在了她的心里,他一字一句说的,一言一行做的,都是她心里想要的,为难的,顾忌的,忧心的,如甘泉流过,对她千疮百孔的心一次次进行着修补。
“你知道皇帝为何喜欢我?因为我最擅长解决麻烦和问题。所以,以后你的麻烦交给我!每次看到你一人扛,我都会心疼。说到这个,我得说说我们那次正式初遇……”
今晚李纯的话尤其多,程紫玉从他的言语里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他应该是真的把握不小。
“那次在盐船,我一眼被你吸引,是因为我第一次看一个女子义无反顾做着不该你来做的事却不是为了你自己!你的努力也不是为你自己,你的果敢果决和狠劲都不是为了自己。
小小女子却有如此魄力,你明知道那有多危险,若被人发现的后果是什么,可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着实让我惊叹。
当时我就想,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你带着什么目的,你都不该就这么丢了小命。我就那么鬼使神差跟了上去,我当时既想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更是为了保护你!
这话我一直没与你说,其实,我就是跟你上船,跟你进舱,我早就动心了。所以我一直在帮你,虽然你似乎也并不需要。
然后我发现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我很羡慕你的家人,也很羡慕你。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想要保护的人,那一刻,我希望成为你的家人,那样,我就既可以保护你,又可以被你护着。
这个心思生出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渐渐的,我就只想被你爱护,所以,将来你来爱护我,我来保护你和你的家人!”
“好!”她忍不住再次将他紧了紧。
身下马儿的奔驰速度明显加快了,人声也渐渐低了下去。路况颠簸,两人只低声细语,待程紫玉从斗篷露脸时,已到了某处山顶。
“……”清净无人,清风阵阵,头顶是不断绽放的烟花,脚下是金陵城的喧嚣,这独享的私密又特别的空间让人心旷神怡,的确选的不错。
所以,并未出城。
“紫金山?”
“没错!这夜半三更,山顶空无一人。也就只这处,方便说话,还能痛快说话了。”
将她搂下马车,他将斗篷系到了她的身上。
“你跟着太后,被拘了太久,很难受了吧?我就是想带你出来嗅嗅自由的空气,这里你唱歌尖叫都无人理睬……”
程紫玉将唇贴了上去,堵住了他的口。
她就是想要亲他一口。
他太懂她了。
他几乎是为她考虑到了所有。
连落脚点,人手,斗篷,她的想法,他都考虑到了。
和前世的朱常安恰恰相反,李纯的承诺从来不是说的,而是一点一滴做的。他在她的身边,用无孔不入的细致来付出,相比下,她能为他做的,实在太少了。
没错,她是向往自由的!哪怕被拘在朱常安身边的四年,她以为已习惯,她以为习惯可以改变,可在午夜梦回时,她也总想冲出那牢笼。
她从来不是贵女,所以她没必要去做贵女,前世她走错了路,这辈子她要为自由活下去而努力!
“嗯,所以,你不要唱歌和尖叫,只想亲我吗?”他舔了舔唇,有甜甜的口脂味,他打开了双臂,“看来我找对地方了!这荒山野岭的,来,爷受着,娘子随意。”
马上坐了许久,程紫玉的腿有些麻,她正敲着小腿,看他面目可憎凑脸过来,顿时好笑又好气。
他由着她推来,没有避开,却是拿手去紧紧箍了她,随后顺势带着她往后倒了下去。
程紫玉惊呼出声。他这仰面倒下,她倒是没事,可他后脑勺后背着地,可别砸出了好歹……
她多虑了。
他的一只脚早勾在了她身后的树上控制后倒的速度。
他带她四平八稳躺倒在了草地。
她在上,他在下。
“原来娘子不但要亲我,还想要扑倒我!”
星光很好,月光很亮,一朵朵绽放的烟火很燃,映出了四目相对的两人眼里的清晰光亮,也映出了人面桃花,并加重着两人心跳的频次……
短暂的时光并不足够用来谈情暧昧,轻轻一个吻浅尝即止,两人躺在草地,两手互牵,看着满天烟火……
“我问过了于公公,事实上,就册封你的圣旨,变了有两次。镇江刺杀事件后,太后就想要抬举你了,她去找皇上商量过。皇上思考后,给你的位份是县主。
但太后不满意,她觉得低了。太后要求了郡主。皇上其实觉得位份本身没问题,你救了太后,这个价,值得。但你的身份太低,一下子蹦太高,会叫人说道。
可太后说,她就是要叫众人惊讶,众人说道。所以这事便被定下了。他们找了逍遥王。逍遥王掌宗室事务,他也提出反对。太后索性便顺水推舟,要求逍遥王先将你认成义女再封郡主,那样你的身份便顺当了。
太后先前从没要求过逍遥王,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随后圣旨便重立了。然而,那道圣旨还是没用上。”
李纯缓了一口气,撑头看她。
“我虽不知后来你返回亭中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应该就是那席话,让皇上又改了主意。”
程紫玉心下苦笑,果然如此。
“皇上为你费了大量口舌,去掉了逍遥王‘义女’那个步骤,却大费周章金口玉言将你抬举成了代表下层阶级的‘民间郡主’,太后惊讶你慌张,当时我也吓一跳。这张圣旨是在晚宴开始前让于公公去办的,所以是临时而为,就连太后和逍遥王都不知晓。他显然是有目的的,你我看出了,太后自然也想弄个明白。”
所以,在两个时辰前,太后去找了皇帝说话。因着之后还要燃烟火,他们便并未回住处,而是找了个三角亭,由李纯和于公公亲自把守着。
李纯正好听了个完全……
“皇帝,怎么回事?”太后开门见山。
皇帝却笑着给太后斟茶递水。
“母后,朕觉得,程紫玉的价值得要好好发挥。”
“说清楚点。”
“她不能做逍遥王的义女。”
“为何?”
“辈分上不对。”
“皇帝!”太后隐约明白了。“那哀家收她做义女!”
“不但辈分上不对,关系上也不对!她是民间来,就该属于民间,所以朕不要她成为任何人的义女。”
太后并未接过皇帝递来的茶水,反而是哼笑出了声。
“你是不想她与皇室有任何关系吧?”
“是!”
皇帝站起了身,直言不讳,语带坚持。
“朕要收她入宫!她若做您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妹妹。做逍遥王的义女,她便成了朕的侄女。做了朕的义女便更不靠谱了。所以朕不用任何人抬举她的身份,也不用她与皇室有关系,因为在朕册她入宫后,她自然就是正经的皇室人了!”
“哀家与你说过,她不愿入宫。”
“这是她的荣幸!她不是要为她的家族牟利吗?她不是苦口婆心让朕保护和保全她和她的家族吗?她不是要证明她的价值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皇帝,胡闹!”
“朕不是胡闹!母后,你站在朕的立场上想想,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与大周!”
皇帝义正辞严。
“您不是喜欢她吗?您不是觉得孤单吗?您不是在后宫没有说话的人吗?您不是一直在可惜很快要与她分离,叹息她不能在您身边伺候吗?您不是想要收权吗?
这样正好!她可以一直陪着您,照顾您!您有她作伴,朕也可以放心!还有,她虽一直尽量在不显山不露水,可她的手段已经初见端倪,她又是商户出身,手腕硬着呢!您想要收回部分权利,有她在,正好可以帮您。有些您不便出手的事,也可以由她来做……”
“不,不,哀家懂她,她喜欢鲜活,她不愿……”
“母后,别这样!您可不是什么慈悲的老太太或老祖母。您是太后!您哪怕真要吃斋念佛,也要对大周负责!”
皇帝正色。言外之意很明显,哪怕她不管事,也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您也看到听到了。在扬州,她不过随口一提的东西,立马就见了雏形不说,还有一堆人抢着要与她合作。她还有底气来跟朕谈交易,她才多大年纪,就能代表程家来孝敬朕!她说一成利就一成利!她说开善堂就开善堂!不简单!”
皇帝越说越快。
“还有,她竟然跟朕说军火,说她有把握设计?哪怕此刻没有图纸,朕也足够惊叹,她也足够证明了她的价值了。
再加上她程家的价值,朕哪里舍得肥水外流。谁知道她相中的夫婿会是何人?有郡主身份加持,她选中的人一定不会差!若是权贵,只怕要搅出风雨,若是商户,必定富得流油。有风险!风险还不小!到那时,朕可还控制得了?与其那般,朕何必要去冒那个险?朕又何必与她谈合作?
再退一退,即便她乖巧又忠心,可她那手段干净利落,今日您也看出来了,她不但指哪打哪,还大获全胜,目的达成。朕若不将她控制在身边,程家在她手下,早晚也是第二个万家!到时候朕再想收拾就不易了!大隐患就要早日扼杀!
若仅仅是那般也就罢了,可她还声名在外,江南第一大善主啊!朕从小就被教‘水能载舟’,老百姓的口碑,下层阶级的心态很重要!她恰恰就是那么一个可以利用的筹码。朕将她收在身边,更是显示了皇恩浩荡,能收买一大波的人心。
基于以上种种,母后,您觉得对皇室对大周对朝廷来说,将她留在宫中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一能照顾您,二能满足她所求,三能监视控制程家,四能收买人心,五能充分利用她,她的家族,她的手段,她的能力,她的买卖……您觉得呢?”
太后哑然。许久,才又一叹。
“那皇上打算何时册她?又是什么位份?”
“这事宜早不宜迟,朕想着,明日……”
“这么快?那皇上为何不索性刚刚一并在圣旨里将她册了?”
皇帝立马切换成了满脸孝心。
“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与母后商议,而且今日母后大寿,怎好喧宾夺主?”
“皇帝说笑了,既然你都打算好了,还与哀家商议什么?”太后不太痛快,当即便要离开。
“母后,这事您能否隐晦与她提一提?或许,明日由您引出来更合适?”
“这事,哀家不打算插手。”太后迈步离开。她有些内疚,她曾答应过那个孩子,不会强迫她入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