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冬夜,风雪交加。泥泞的乡间道路上,有两点灯火不断摇晃着。
两个卷着裤腿的年轻农户,抬着一卷破草席,腰间别着一盏气灯,脸上水滴不断滴下,不知是雪水还是汗水。
“我说,怎么越来越重了?”
“这种鬼天气,气力消耗的快,自然觉得重。再加把劲,马上就到了。”
荒野之中,有座古屋,白墙黑瓦,灯火通明,在黑夜之中犹如灯塔,指引着夜中行人前往。
二人见到古屋中的灯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感觉气力也是恢复了几分,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很快便到了古屋之前。
二人将破草席小心翼翼地放下,敲了敲大门,便飞快地逃离而去,仿佛古屋之中有择人而噬的怪物一般。
过了一刻多钟,古屋大门陡然洞开,缓缓走出一个满嘴黄牙,叼着烟杆的驼背老头。
他将破草席扒开,露出一具瘦骨嶙峋,全身遍布伤痕的尸体。
老头轻轻松松的将之拎起,将门一关,往里面而去。
只见古屋内的结构极为简单,进门便是一个大院落,而后便是一个极大的房间,房间内点了一排排的蜡烛,照亮着里面的一切。
宽敞的房间内,一侧摆放着一尊尊红漆棺椁,在烛光照射下折射出丝丝幽光。另一侧,则是一块块单薄的木板,只待临时用到之时,将之钉成棺木。
老头将尸体随手扔在木板之上,便不再管他,自己重新坐在房间中央的八仙桌上,就着花生,喝着小酒,驱除这雪夜中的寒意。
“砰砰砰,砰砰砰。”古屋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老头好整以暇地满上酒杯,他这的规矩,村里人都知道,一旦入夜,生人不相见。
只要敲上三声门,将尸体放下,到时他自会出来收尸。
但是来人仿佛不知道这个规矩,敲门之声连连不断,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老头皱了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缓缓走了出去。
只见在老头转身之时,躺在木板上的瘦弱尸体,手指忽然动弹了几下,而后眼皮不断微动着,在努力了一番之后终于睁开眼来。
“这是哪里?”
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屋顶的房梁和黑瓦,吃力地张了张嘴。
他记得在意识的最后一瞬,动用了乾元珠之力,将自身所处的大楚世界当成梦境世界穿越。而后,他便在一片漆黑的空间之中呆了不知多久。
在那片空间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意识存在,没有空间,没有时间。
一开始他还能自言自语,想些笑话,自娱自乐。想想与东方的点点滴滴,暗暗回味。想想大楚这几个月的经历,啧啧称奇。想想到大楚之前的日子,隐隐有些模糊。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变得烦躁,崩溃,歇斯底里,但是任他如何发泄,都改变不了这漆黑的空间。
在他变得麻木,呆滞之时,忽然从黑暗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吸了出去,而后,便到了这具身体之中。
他呆滞了十几息以后,忽然反应过来,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
他先是一阵兴奋,忍不住大喊一声,我丁易回来了!
而后他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乾元珠的猜想真的奏效了么?那么,我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又该如何确定?”
丁易心中纠结,忽然想起一个法子,不管靠不靠谱,也是他如今的救命稻草,便如走失方向之人会随手扔根树枝来辨别方向一般。
“盗梦空间里说,在梦境之中,陀螺是不会停止的!”
他隐隐记得这个情节,不由得心中焦急,身体费力扭动之下,啪的一声从台子上滚落在地,牵动了全身伤势,又晕死过去。
老头缓缓走过院落,隔着大门,沉声道“何人在门外,不知道我这的规矩么?”
“二爷爷,是我,郑若。方才村中有人送了一具尸体过来。还烦请二爷爷将他好生安葬,所需费用,我便放在门外了。”
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原来是若丫头,你倒是好心。将钱放下,赶紧离开。”
“好的,劳烦二爷爷了!”
便听门外一阵嘈杂,有几人的脚步之声渐渐远去。
老头隔着大门,甚至都能听到几人的唠叨之声。
“若妹,不过是守义庄的老头罢了,何必跟他客气。还立这么个规矩,实在欺人太甚”
“不错,若姑娘就是太过仁慈了,对府上的杂役都这么上心,真不知道以后谁走运娶到若姑娘。”
老头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咬了咬烟杆,将大门打开。
在门坎之上,放着一锭五十两的白银,这些银钱,不要说一场丧事,便是十场都绰绰有余了。
老头不客气的将之捡起,嗤笑道“郑有道的女儿会有善心?这真是个笑话。”
他在这一年之中,已经收敛了八九具这样的尸体,每具尸体身上都是遍体鳞伤,这伤痕,倒像是人的爪力所致!
老头将大门合上,一转身,便见到了地上的丁易。
他轻咦一声,别着双手,几步之间便到了房间之中。
很难想象,这驼背老头会有如此矫健的身手。
他蹲下身,细细将丁易检查了一遍,心中有些怪异。
“奇了,刚才拎他进来的时候,明明身体已然冰冷,有了尸僵现象,绝对不会是假死才对。莫非是雪天太过冰寒,让我判断出了错误?”
老头将丁易摆正,在他全身各处穴位之中不断按揉拍打。渐渐的,丁易身上竟有丝丝白气升腾而起,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红润起来。
老头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葫芦猛然灌了一口酒,“噗”的喷在丁易脸上。
“咳咳!”
丁易陡然直坐而起,一把将脸上的酒水抹去。
老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好奇地打量着丁易,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丁易不由打了个寒战,身体微微向后挪动,不由自主抱紧了双臂。
“大爷,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老头脸色一黑,烟杆子直接敲在丁易头上,淡声道“油嘴滑舌,没规矩,该打!”
丁易身体一颤,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从头顶开始,传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直到过了一盏茶时间,这种疼痛感方才慢慢消失。
老头遗憾地摇了摇头,心中暗叹,“好不容易等到个死而复生之人,只可惜根骨太差。”
丁易渐渐恢复过来,看向老头多了几分凝重,恭声道“还未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老头瞬间对丁易没了兴趣,懒洋洋的坐回桌边,随意道“老头子我给人敛尸安葬了一辈子,什么高姓大名的可担不起。你可以喊我老李头,也可以叫我李二。”
丁易左右为难,这老头阴晴不定,就怕随意喊了一声又召来一杆子,他尴尬道“李前辈高风亮节,为人处理身后之事这个,实在是我辈楷模。”
李老头斜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便不要说,也用不着给我套近乎。
已经有人替你付了五十两安葬费,既然你没死,我自会将你身上的伤治好,然后咱们就两清,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丁易这才打量了一番自身,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便是脸上,摸将上去,也是皮肉翻开结痂,凹凸不平,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莫非真在梦中不成?”
他看着李老头,谄声道“李前辈,此处可有陀螺?”
“陀螺?”李老头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之色,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
“就是会转的陀螺”
李老头滋的将酒一饮而尽,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极为光亮的旧陀螺,显然是经常把玩擦拭方才至此。
丁易露出欣喜之色,点头道“就是这种,李前辈可否将此借我一用!”
李口头闭上眼,微微一叹,将陀螺递了过去。
丁易一把接过,挣扎着起身,在八仙桌上用力转起陀螺。
“嚓嚓嚓嚓”
陀螺在光滑的桌面上迅速转动起来,在十几息之后,开始变得缓慢起来,最后咔嚓一声,彻底停止,侧翻在桌面之上。
“陀螺停了,不是梦境!是真的,是真的!还有机会能够见到东方!”
丁易脸上泛起一丝潮红,马上又让自己安定下来。
“可是,为何伤重至此,却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老头子的一杆,疼得却是真切。”
李老头怔怔的看着陀螺转动,最后停歇。
他再次看向丁易之时,竟然发现此人与他心中之人有一点点的相像,特别是玩陀螺的样子,简直是神似。
李老头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淡声道“娃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丁易将陀螺递了回去,敬声道“晚辈丁易,不知为何,却是对有些事情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记不真切了。”
李老头嘿然一笑,“丁易,丁易,竟然还有人敢叫丁易,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也难怪会落得如此下场。”
丁易奇怪道“前辈,丁易这名字再普通不过,莫非犯了什么忌讳不成?”
李老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看着丁易迷茫的表情,沉声道“丁易乃是近百年来声明最盛之人,上至宗派仙师,下至村野匹夫,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百年前,他以凡人之躯,释放出至邪之物,在前大楚之地,坑杀了数名仙师。而后此邪物更是引动天地巨变,将距离不知多远的九州硬生生移动起来,导致山峦崩塌,火山爆发,真正是沧海桑田瞬息变更。
当时便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这场劫难之中。
最后,天下半数仙师一同出手,方才将那邪物镇压在东海之中,避免了九州碰撞消亡。
这一百年来,关于他的坑人之事在天下各地不断传播,真正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地。
因此,到后来,已经没人敢叫丁易了,便是原先叫这名字的,也是赶紧改了”
丁易不知道李老头后面说了什么,脑中一片浆糊,他当初不过是为了避免几城之人的灭亡罢了,没想到释放出的磨盘竟然有如此威能!
“百年!竟然已经过了百年!”
他心神恍惚之下,一下子跌坐在地,全身疼痛传来,让他再度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