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伍请了魏闵过来,两人在帐中密谋了一个时辰,事后魏闵没有回去,而是自在中军住下。
这一夜,大梁城也是热闹非凡,甚或可以说是灯火通明。玉泉山上并城东校场,是满地的木材工具,工匠往来,个个争分夺秒的干活。玉泉山要连夜建寨起仓,吴木匠花甲之年,须发皆白,犹自精神健硕,指挥诸工忙而不乱,一切井井有条。有人劝他歇息片刻。吴老爷子瞪着眼睛道“这是满城生机所系,我老头子岂敢懈怠?老夫浑浑噩噩六十多年了,今儿算是第一次派上大用场,谁敢拦我?”众人精神感奋,干活无不卖力,虽妇孺老人也尽微薄之力。
至于城东校场,莫船匠正忙着因才置宜,把手下人马划成若干队伍,各自制定段长,负责造船的个个阶段,这事儿不趁夜办好,明天又是手忙脚乱。十日之内,要造一座船上城堡,容民十万,非得新造船只上万不可。原本在他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人物,现在有了流水作业的法子,莫船匠觉得也只能勉力一试了。还有诸般木筏竹筏,胶漆木材等物资,都得计算筹划妥当,明天才不会手忙脚乱。饶是莫船匠干了一辈子这个活计,也是心中惴惴,不知道能否胜任。
中军旁边的一个帐篷里,虽遮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还是一团橙光,只见一个人影正在掌灯扶案。这是水工白庸在丈量土地,连夜合计建堤的人手、土石等一应物资。时间紧,任务重,今夜若没有规划好,明天一定得抓瞎。
当然,要说灯火通明,忙的不可开交的,还是住在城北高户。这等达官显贵,因着战事,没了夜夜笙歌的兴致,这些日子都是天一黑就灭灯,整个的严防死守。显然是正当风口,谁也不敢乱出风头。
只是今晚情况大不同了。北城一片漆黑中,突然间亮起一片星光点点,护院的家丁仆役一队一队举着灯笼四处奔走,口中不住喊道“来了贼人了,快举灯!”左近高门大户的护院家丁听了,个个都是无动于衷,有的还跟旁边道“听见了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咱们这么大个家业,没人偷才不正常呢。狗都不理的地方才没人偷呢。”
这位家丁正在跟人吹嘘呢,“旁边那家一看就是个暴发户,这时候对付贼子,就得强弓硬弩防着。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这一个。不然叫人家跑了,这兵荒马乱,黑灯瞎火的,到哪儿找去?”正说话间,突然听得房顶上“嘭嘭嘭”几声弓弦响,显是有人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家丁还跟人讲呢“哎,对!就是这个声音,这准是有贼子跳进院中了,惜乎做了箭下的亡魂啊。”说罢摇头晃脑,一脸的悲天悯人状。
此时但听见一声“嘎吱”撞门声,接着是一整翻箱倒柜的生意,各种陶制的碗儿碟儿摔得叮当响。
那家丁还在不可自拔呢,旁边新来的小家丁一脸警惕地问道“大哥,这个贼子是不是没被射死,正在偷咱的东西呢。”
“不可能”那老油子下意识的答道,忽然听得一声清晰的脆响,这一下可是结结实实。这家丁猛地惊醒完犊子了。忙带着小弟跑过去看,黑暗中只看见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库房中走了出来,直把这两人吓得直尿裤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咣铛一声连手中的刀都弃了。
那个‘巨头’见了俩人,居然没有上前‘加害’,身子一翻,不知怎的就到了房顶。两人在下面借着星月看时,才发现是一个人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年长的骂了一句吓死乃公了,忽然回过神来,连忙吹哨,伴随着急促的哨声,这座黑暗中的府邸也逐渐苏醒过来了。
相同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地方,这一夜,满城的公卿不得安枕,到处都是捉拿贼子的的呼喊声。叫人惊疑的是,偷东西的贼子居然还是一波一波的。经常是一波偷了四五家,热闹了一通,过得半个时辰,又有四五家的门接连被踹。如此接连不断,只搅得半个城都沸沸扬扬。更为可气的是,贼子居然还有回门的,闹了一通,叫了一声闯错门了,居然又乖乖退出去了。直气得那些稽老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只是一般盘查下来,珍宝古玩倒是一件没丢,最多的还是诸般药材,贼子有本事,盗得了灵芝人参这般天材地宝也就罢了,像医治诸般杂病的普通草药居然也不放过,还有各种将养身体的,甚至包括治产后虚弱的,反正人家是生冷不忌,一气儿包圆。直叫诸家都不知道丢的东西算是多还是少了。
只是经此一番闹腾,一些当家的家主们已经感觉到了城里的乱象,困守府邸恐怕是难保平安了,不少人决定天明就搬到王宫里去以策万全。
第二天天刚刚亮,诸家家主还没有召集家臣族人商量此事,门外忽然来报,说是有大批兵丁开来,围住了各家府邸,众皆大惊,能城显贵的,当然都是消息灵通之辈,都知道大将军魏其派人截住粮仓,欲掌大梁命脉,几乎与魏王破脸。只是如今这情况,有兵就是草头王,谁个还敢叽叽歪歪?都只能装作不见,但是众权贵到底是与魏王相亲善,心中对魏其不乏芥蒂,暗骂人狼子野心的大有人在。也有人暗悔,都知道秦军天下无敌,生怕担责任,这才举朝公推出一个上下左右都不靠的魏武老卒,没想到兵壮人胆,人家现在手握十万大军,又兼有阖城粮仓,隐隐然成了大梁城的主宰,这到那儿说理去?
众人心中惴惴,不知道老魏其这次又是抽了什么风,隔着门缝偷见,只见领头的将领哪处一卷书简来,大声念道“奉赵侠令诸家权贵愿意去魏王宫避难的,任其直去,金银珠玉任其自带。然人一朝迁走,房屋地产等一应物什,全部收归公有,由中军行营统一处置,粮食、药材、盐铁的一应物资,全部收为公有,私人不得截留。”
一令既出,大梁汹汹。世族稽老一是大骂鸠占鹊巢,魏其也就罢了,赵侠是个什么玩意儿,何时叫一个外国人做大梁的主了?那些泥腿子丘八的心眼都瞎了不成?还有就是骂痴人说梦,这种时候,粮食物资就是救命的稻草,谁敢轻放?大梁城里,谁又人得这个鸟令?倒是有人笑言道“药材倒是都可以给他们,反正咱们现在是没啥存货了。”
一时间众人哈哈大笑,混没有把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屁令放在眼里,魏王都不敢下这种乱命。于是诸家嘻嘻哈哈,忙不迭地清点物资,整理行装。屋外的士兵也不阻挠,只是静静地立在外面,好似看门的仆役一般。
有的贵公子瞧得兴起,调笑道“你看咱们搬家还有人做护卫。大军再魏其手里比在魏王手里还要尽心尽力啊。”“哈哈哈哈!”众人都笑个不停。
打点好了行装,将将要出府门,被守门的将士正好拦住。贵公子还问道“怎么,想要看门的赏钱?”说罢,从怀中掏出几片金叶子扔到地上,“就这些了,捡了赶紧滚吧。”
拦住门的是一个什长,面无表情道“奉中军将令,人和珠宝可以走,其余的,多一件儿衣服都不行!”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那公子哥气得红了脸,扯着嗓子大叫道“放肆!你个屁民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什长道“小人不知这些,只知道军令如此。人走车留,就是这样。”
那公子气急反笑道“好!本公子今儿非要把家伙事儿都带走。你不是有刀吗?来一刀砍了我,东西都是你的。”说罢自往那什长身上凑,一脸的横相。
什长后退了一步道“你又没犯军令,军中有禁令不得扰民滋事,我不能杀你。”
贵公子得意道“你知道就好!”招呼大车出门,大车刚刚出得们来,那公子还未招手,后面的什长手起刀落,一刀就把这位公子哥的人头给砍下来了。
鲜血飞溅,只惊得在场诸人都傻了,良久才有人叫道“杀人啦!”,众人往来奔走。什长高声叫道“赵侠的命令,当此阖城危难之际,举城俱为一体,具奉中军号令。听令的,虽氓隶亦有生路,不听令的,虽王孙难逃一死!大军下令,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由得半点推诿迁延。有不听的,他就是代价!”说罢把人头一举,众人皆凛然。
左副将魏闵在远处看着,心中却想起了夜里赵侠说得话;不见鲜血,虽令不行,既见刀兵,令行禁止。魏闵也是贵胄子弟,暗叹了一声,做事难,做人更难,向使信陵君在,这种情况不知有何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