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何自恃年轻貌美的女性来说,‘阿姨’的称呼是她们的绝对禁句,其威力就如同说一个男人不行了是一样的,足以让人家把你列为第一目标,非欲除之而后快。
田蜜当然是一个非常有城府的女人,但尤其自负其魅力,此刻的脸色是肉眼可见般垮了下来,但到底没有立刻拔出烟管来,射赵伍一个半身不遂,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又转回道几位堂主身边。
于是一时间局面愈发的尴尬了。
末了还是田言率先反应过来,忙安排众人先到大堂落座。赵伍落在后面,偷偷地瞧她的背影。田言回过头来,眼中隐隐带着笑意,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招手让他跟着进去。
农家大堂正在中央,外面看平平无奇,里面确实大得很,田猛做了主位,背后就是烈山堂的标志,三朵黑色祥云。三位堂主分别落座在田猛的下首,赵伍是客,却又落了一层。
几人分宾主坐好,田猛瞧堂下还空了许多,才道“今日难得田氏的四位堂主齐聚,更兼有赵侠赏光一晤,冷清了确实不好。”于是对田言道“你去叫三娘过来,今日升她做四珠干部,也一并坐在堂下吧。”
田言领命出去了,不多时领了梅三娘过来,在堂中拜见了几位堂主。田猛介绍道“几位之前没有见过,三娘是阿言的好友,与赵侠交好,也是披甲门的嫡传弟子,与铜头铁臂的典庆师出同门。”
众人都是一个劲儿的夸赞,连田虎见了梅三娘英气的模样,也称赞道“恭喜大哥再得一员猛将!”田猛只是笑而不语,显然也很得意。
这时候田仲突然开口问道“大梁陷落,就是不知道典庆的情况如何,三娘可否知道?”梅三娘刚要开口,冷不防赵伍插嘴答道“我二人从城中落荒而逃,典庆师兄的消息确实是许久未曾得闻了。唉!实在惭愧啊。”说完还面有惭色,不由得以手遮面,暗地里却用传音的法门对梅三娘道“三娘,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已经拜托了朱家堂主,就不宜再横生枝节。”
梅三娘听见赵伍的声音响起,猛然一惊,待回过头来,才发现别人好像都没有听见,田仲还在好言安慰赵伍“赵侠不必心忧,此事农家必然不会袖手旁观。”赵伍点了点头,感动得一塌糊涂。田言心细如发,早瞧见两人神色有异,却是一言不发。
典庆的事论罢,田言才带了梅三娘到赵伍下首落座,两人同案而坐,关系亲密不比旁人。这时早有农家弟子先上酒樽,接着便是各色菜肴此地上来。田猛客气道“农家奉祖训,衣食上都戒奢侈,有招待不周的,赵侠海涵。”
赵伍举爵道“神农氏是华夏始祖,传下来的规矩,自然是金玉良言。在下又不是什么王孙贵胄,也讲究不了许多。这樽酒先敬诸位堂主。”说罢就往嘴边送,不料旁边站起来一个梅三娘,一把将酒樽酒壶都抢了过去,对田猛道“堂主容禀,赵侠身上伤势未愈,实在不宜饮酒。”赵伍呵呵干笑,实在尴尬得很。
田言赶忙起来救场,对众人道“神农先祖遍尝百草,以茶为解毒神药。不如以清茶代之,聊表烈山堂待客之意。”众人都抚掌称善,认为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
几番客套下来,田猛终于谈到了正事“实不相瞒,王贲自攻破大梁之后,遣将置官,管束流民,烈山堂的势力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赵侠既在魏国广有侠名,又同样为秦所迫。在下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莫不如两相借力,互为援手,不知道赵侠怎么看?”
田猛真是个耿直的汉子,昨天才把人请过来,面都是第二次见,立刻就拉人入伙了。这话一出,最紧张的还是田言,不自觉想起来了先前的谈话,说什么联姻的事情,直叫她心中惴惴,生怕他趁此时机说出这话来,到时候真不知如何收场,但事情果真如此,其后如何发展,任她才智再高百倍,也总是推算不下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心中是何感想。
田言‘偷偷’地去瞧赵伍,其实此时堂中所有人都瞧着他。赵伍取了茶来,饮了一口,又慢慢把茶碗放回案上,脸色郑重,沉吟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秦国势大,依我之见,六国均不免为秦所并。其后便是压凌百家,诸子百家如能联合,自然是上善。其实不止是在下,家师如知此事,一定也愿意助一臂之力。”
田猛喜道“无涯子大师如能襄助,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情知无涯子乃是赵国王室后裔,在道家也辈分尊崇,江湖中享誉数十载,远非一个新近崛起的赵侠可比。
赵伍站起身来,郑重行礼道“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虽然逾矩,但是不得不说。”
来了!田言心中好似打鼓一般,没料到他居然真敢说!而且瞧父亲的样子,能得这两方强援,多半也乐见其成。这却叫我怎么办?田言真想立刻叫停这一切,然后把赵伍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先仔细叮嘱一番,在回转过来。只是要跟他说什么,心中也着实没底,现在也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继续下去。
田猛笑道“赵侠有话,但请直说,只要是农家能办到的,有什么逾不逾矩的。”
赵伍环视了堂中一遍,田言自然以为他特意往这边瞧,不知不觉手心已经全部是汗了。
“在下希望烈山堂与神农堂能够尽释前嫌,再不济也能彼此克制,止息冲突,以免为外敌所乘。”
在场的四位堂主笑容都凝固了,田言也没料到赵伍能说这样的话来,因为先前跟他相处,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田猛扯了扯嘴角,强笑道“农家内部的事儿,赵侠不是很清楚,才说出这样的话来。两堂的恩怨纠葛,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理清楚的。”
赵伍摇头道“烈山堂与神农堂,名虽两堂,实则一家。两堂有再多的仇怨,不还是共奉神农氏,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田猛刚要开口,田虎已经忍不住了“赵侠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六堂之间的事,侠魁都没有多说什么,你倒先急起来了。你这小小年纪,又知道些什么。”
“在下年纪虽小,赵侠的名头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在下不是管得宽,实在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道家三百年前中分,天人二宗争斗不休,这就是最鲜活的例子。在下先前受神农堂救命之恩,今日又多蒙烈山堂款待,实在不忍两堂火并,农家步道家之后尘。”
田虎语气本已不善,闻言立刻拍案而起,叱道“原来你跟朱家那个老匹夫有勾连,今天是为他做说客来了。”
赵伍强忍着怒气道“若是每一个见过朱堂主的,都算是勾连的话,在下无话可说。”
田虎怒道“你还称他做‘朱堂主’,对他倒是尊敬得很呐。”
赵伍反诘道“若是对救命恩人都不尊敬,那还算是人吗?”
“你!”田虎怒极,赵伍却无暇跟这个匹夫再做纠缠了,缓缓出了口气,才对田猛道“大当家的,秦国气吞山河,农家早晚是他的眼中钉,彼此若还是争斗不休,不是平白给人可乘之机吗?”
田虎脸色铁青,要不是田猛没有发话,估计早就下场动手了。田仲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眼中神采闪烁,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田蜜倒是好整以暇,静静地抽了带眼,笑嘻嘻地看着如何收场。
田猛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善“咱们今天说的是和赵侠的事情,两堂的事情,可以日后再说。”
“烈山堂连自家的弟兄都容不下,我这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既然这样,两堂的事情赵侠更是提也休提。”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崩了。还得是田言从中转圜,劝解道“赵侠也是一片拳拳之心,父亲何必动怒,大家今天才是第一次谈,自然有颇多误会,不如今日先散了,日后再谈不迟。”
田猛沉吟着不说话,赵伍心道话都说得这么开了,还有什么误会的。于是一拱手,也不说话,转身出了大堂。
田言连忙安排梅三娘出去跟着,这边却跟田猛道“赵侠的话,父亲纵然不听,也不该恶语相向,这样倒显得咱们听不进人言了。”这边田虎就坐不住了,骂的最凶的就是他了,争辩道“阿言,这话就不对了,他一个外人,对咱们六堂的事情指手画脚,谁给他的胆子?还不是朱家,他畏惧我们田氏的四堂势大,所以才尽想着借外人的力,不然他能舔着脸在江湖上四处卖好?”
这时候田仲开口道“是啊,大小姐,二当家说得有道理。朱家一贯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定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早晚还得跟咱们对上。”田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这边田蜜帮腔道“阿言,你这么帮人家说话,莫不是有心系在人家那边了?”
田言脸色一红,所幸回还得快,刚要申辩,田虎又道“大哥就是对人家太客气了,平白的抬高了人家的身价,才让人以为谁都能对农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田猛喝道“行了!既然人家不给面子,咱们还贴上去干什么。早早地把他打发出去便罢了。”
这时候田蜜插嘴道“来之前得到消息,王贲正满世界找他呢,正要赶出去,管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让他知道,是谁庇护着谁。”
田言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叹了口气“真如此的话,恐怕诸位都要往大泽山六贤冢走一遭了。”
众人神色都是一凛,田蜜轻声笑道“阿言就会吓人,没来由怎么又把圣地搬出来了。”
田言道“大家口口声声说赵侠是外人。但是现在连外人都知道农家六堂纷争了,侠魁能不管吗?赵侠在神农堂待得好好的,到了烈山堂就闹得不欢而散,别人会怎么说?更遑论要把人赶到王贲那里去,当人家都是瞎子吗?道家无涯子那边怎么交待?农家向来以侠义为本,当家的堂主内斗不说,还干出这样无信无义的事情来,这么算来,几位堂主是不是要往六贤冢去一趟?”
田言一想文质彬彬,这番话说来却是声如铁石,铿然有力,众位堂主一时都无话可说。尤其是田蜜,脸色更是煞白,她的堂主之位本来就得的不清不楚,真见了六大长老,并侠魁并审,还能有好?
田仲见形势如此,忙道“当务之急,还是请赵侠再这里多盘桓一段时间,咱们商量一个妥当的方法来。先前所言,自然是气话,不过是气他不知深浅罢了,哪里真的会去做。”
田言点头道“这样最好。眼下强敌在侧,咱们的所作所为还是慎重一些的好。赵侠那边,我先去瞧瞧情况。”说罢转身便走,端的是霸气无比。众位堂主都晾在哪里,田仲瞧着田言的背影,强笑道“大小姐现在也有当家主事的气魄了,大当家的后继有人啊。”
田猛嘴角泛起了笑意,旋即又叹道“可惜是个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