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师爷的家底还是充裕,光上上下下的仆人已经见了几个,林耀搀扶着陆老头的一幕,感觉是对儿爷孙俩回家似的。
陆师爷一点未曾见外,领着林耀直接进了后宅的小院,一颗参天大树立于其中,枝叶繁茂生机勃勃,树下竟是石桌石凳,显然有仆人收拾,干净清爽无一丝杂垢。
“来,坐!”
林耀顺着师爷的请的手势坐了下来,自有仆人送上茶水来,温热的香气弥漫在树下。
“去,拿瓶女儿红来!”陆师爷朝端茶的仆人嘱咐道。
“女儿红?”
“怎么样二十年的女儿红够不够你这小子的岁数啊!”
“这,太过珍贵,小子承受不起!”
“没那般珍贵,不过是女儿出嫁所留的一些,平日里倒不是舍不得喝,只是拿出酒来睹物思人,不舍罢了,另外就是喝酒要有个由头。”
“由头?”林耀看着老头忽闪忽闪的眼睛,还未来得及细问,院外一阵稀稀落落,和一声质问。
“老爷呢?”
“在里边呢!”
“喝上酒了?”
“刚刚去挖,还未曾喝上。”
院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是迎面扑来,林耀瞬间觉得院内明晃晃的生辉起来,进来的妇人着装清简,沉鱼落雁之容,却无法遮掩熟透了的桃子一般,雍容华贵,一双杏眼残存几分嗔怒。
林耀立时明白这是府上的夫人,一时间对陆师爷刮目相看,能娶到这样气质的女人真是福气满满。
林耀主动站起身来,他等着陆师爷互相介绍,却是迟迟没有陆老头的反应。
林耀回过头来看,陆老头的脑袋似是要埋进茶杯里一样,品着一杯无穷无尽的茶水,两耳不闻窗外之事,对于进来的夫人也未曾察觉似的。
人站起来了就显得突兀了,林耀有种***的心情。
他朝妇人遥遥相望,两道厉光就如探照灯扫射在他的身上,林耀只得拱手相拜。
“小子林耀,见过师姐!”
林耀明显听到陆老头喷茶呛住的声音,不过他脸皮厚未显一丝尴尬,反倒是满满的童真无邪。
“师姐?”
陆夫人露出疑惑之色,林耀的表情也绝不在陆夫人之下,还多几分纯洁,解释道:“小子称师爷为师爷,遂以见了姐姐自然要叫师姐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林耀两颗充满问号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惹得陆夫人刚刚还满肚子的火灭了八成,另外两成还是恼羞成怒,愿自己怎么在小辈面前失礼。
“瞧你嘴甜的,要你那般理解,我的辈份可是比师姐大了一辈。”
林耀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才把眼睛瞪的鸡蛋大小,吃惊道:“您不会是我的师母吧?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林耀连续几个叹词,又倒吸一口凉气,惹得陆夫人笑的前俯后仰,林耀见其高兴,又连忙在再拜顿首。
“衙门里盛传师母的乃是杭州第一美女,今儿小子已是见着,只是却更有一个疑问,还请小子唐突,师母是如何保养的这般年轻,瞧面色面容都于十二岁的小姑娘似的,实在是想问个明白!”
陆夫人摸了摸自个的脸,也是一阵通红,被个后辈夸赞,虽知道是甜言蜜语,但心却是一点都抗拒不了,眉眼弯弯,越看林耀越是喜欢。
“哪有什么秘方,师母已经是老了,老了,万不可再那般说,到时候师母可是愧于见人了。”
“师爷,您说师母有老了吗?”
林耀瞅了眼还在隐形的陆老头,决定赶快把他拉下水。
林耀觉得,自己再这般夸赞下去不光陆夫人受不了,他自己也老脸通红。
陆师爷先是一声“啊”,接着又是一声“哦”,然后瞅都为瞅一眼,夸赞道:“没有老,年轻的呢,还年轻的呢!”
果然,哄起女人来都是不打草稿的。
哪怕陆师爷这般明显的敷衍了事,林耀依然能看到陆夫人眼里的欢喜,只是面子上依旧未曾流露出来,反倒是带着嗔怒。
林耀眼见不对,立马露出甜美的笑来:“小子真是好煞羡慕,倘若有一日我也能有这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真是想想头都发晕!”
“你呐,还年轻,啥都不懂呢!”
陆夫人一番话,林耀听出些别的味道,在瞅着陆夫人的眼神,林耀就知道这话是给陆老头说的。
“唉。”林耀也是微微一叹,带着深深理解的同情,感慨道:“师母有所不知,这衙门里的事务多如牛毛,今日我在账房,那满满一屋子的长册堆积如山
而师爷呢从来都是身在其中,一本本校对,那墨汁是添了又添写了又写,哪怕这般矜矜业业,衙门里照样闲话不断。
师爷今日里的腰疼又犯,这才比往日里回来的早些,若是平日定是等的天黑了,还在账房里筹算。
师爷心中有苦却是难言,今儿师爷见小子投缘,这才领着小子回家,想要痛快一回,想平日里哪有空闲可余。”
林耀摇摇头道:“国事家事,师爷满头华发为国事操碎了心,家事有师母调理有方,所以既引小子羡慕又引小子敬佩。”
“老爷,酒拿来了!”仆人不合时宜的插进话来,却是要师爷心神一震,目露渴望却又隐隐的瞧着陆夫人的眼色。
“哼,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既然老爷只关心国事那就不要嫌我这个夫人管事!”陆夫人一脸坚决:“酒老爷不能喝,倒是林耀若是全喝了去也没关系,喝完了才好,省得老爷惦记!”
“夫人,老夫喝一口还不行吗?”陆师爷面露祈求之色,
“当着外人之面也是这般,老家伙,我看你是真的想酒想疯了!”
“你……”陆师爷哽咽在喉。
“师母也是担心师爷的身体,这菜还没上呢,何必急呢?林耀倒是觉得,既然师爷想喝酒,而师母不让喝酒,两边都对。
这样好了,那师母代师爷喝酒好了,您瞧,这么大一坛子酒林耀一个人实在是难以全装进肚子里。”林耀想着折中的办法,给猴急猴急的师爷使了个颜色。
“师娘,你我若是把这坛子酒喝了,师爷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还不得心疼死,您给他个希望,然后您把酒全咽下肚子里,师爷也不能在说什么了。”
陆夫人一阵犹豫,不过瞧着陆老头充满希冀的脸上,她倒是很想一会儿从他脸上看到绝望,还是凭自个儿断绝他的希望。
“好,可以!”说着一脸不服输的瞪着陆老头。
厨子的厨艺不是太差,色香味俱全,看着桌上满满的菜肴,林耀就觉得这宅子没有白来,只是两边人儿的火药味十足,让林耀如坐在火药桶之上。
“来,这一杯敬师母的海阔天空,能够给师爷一个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女中豪杰!”
陆夫人也是毫无惧意,端起酒来深深地嗅了一番,特地把酒杯在桌前绕了半天,才轻启红唇咽了下去,夹一口小菜堵堵嘴中的酒气,一双眼睛颇有趣味的盯着陆老头,看了又看,十分满意。
林耀瞧着陆老头铁情的角色就知道陆夫人是有多开心,又继续劝到:“今儿小子来的唐突,也未曾带什么礼物,就以礼待酒,请夫人见谅。”
这一杯本是自罚一杯,可陆夫人却也是跟着又喝了一杯,还不忘故意赞叹道:“果然是馥郁芳香,醇厚甘鲜回味无穷。”
“咦,老爷,你倒是吃菜呐,看着人老珠黄的我做甚,莫说是我亏着您了!来来来,您尝尝这个豆皮,可是很有嚼头的,要不您吃这片卤肉,已经熟透了入口即化。”
林耀端起碗来啃着红烧的猪蹄,表示默默不说话,他觉得陆师爷很幸福了,能有这样的婆娘整日里折腾也算是一种幸事,至少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强了百倍。
女儿红酒是一种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的丰满酒体,加上有高出其他酒的营养价值,因而形成了澄、香、醇、柔、绵、爽兼备的综合风格。
林耀很是喜欢喝,不过显然陆夫人比他更喜欢喝,一杯一杯同喝茶似的,林耀都未曾见她吃什么菜,反倒是林耀自己桌前已是一大片的骨头。
陆师爷幽幽怨怨的眼神不时断断续续传来,林耀也只能报以无奈的眼神,他只能再端起酒杯劝道:“来来来,师母真是人不可貌相,林耀怕是要先醉倒在桌上了,不行不行,今儿怎么也得为男子汉大丈夫撑起面子,来,干杯!”
“你们啊,别以为弱女子就好欺负,什么大丈夫不大丈夫的,这家里里里外外哪儿不操心,下人的用度哪里不需要琢磨!”陆夫人一杯酒又喝下肚子,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
“呵,老爷,是不是想喝呢?哼,没门,这酒啊是个好东西,时间越久呢越是香醇,男人啊就越是喜欢,越是追求。呵呵。
可这女人她怎么就不能和酒一样,偏偏一日比一日的差,一年又一年的衰老,瞧着镜子啊,哪里还是原先的自个,没有了神韵,没有了娇嫩的肌肤,就剩人老珠黄。
“呵呵呵,谁还理这么个糟糠之妻。”
陆夫人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眼眶中隐隐作泪,她汗巾擦拭嘴角,摸的朱红擦拭在脸上,一张花容有些凄凉。
“师母,您醉了!”
“我没醉!”
林耀微微一笑,他将酒坛子端起来,陆夫人却是将坛子抢了过去,捂在怀里不依不饶道:“这酒是我的,不能给他喝了去!”
陆夫人将酒坛子彻底打开,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满脸的酒水如花洒似的零落在她的身上,陆老头也不知是心疼酒还是心疼人,满脸揪心的疼。
“告诉你们,我,我没醉!”陆夫人捂着坛子趴在桌子上不一会憨憨的睡去。
“师爷?我们接着喝?”
林耀这般问话,陆老头舔了舔舌头,大手一挥:“快,快,再去取一坛子女儿红!”
转身嘱咐道:“扶夫人回屋里睡吧!”
自有丫鬟前来,只是陆夫人抱着酒坛子死活不走,若是扯得急了,又掐又捏耍着酒疯,无奈只得披一身衣裳,且由她睡着。
第二坛女儿红上来,陆师爷就像几百年没见过女人的野人,完全是扑了上去,火急火燎的打开,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立马闻都未闻咽下肚子,第二杯如此,第三杯亦是如此。
许是见林耀偷笑,也懒得搭理,他将倒满的第七杯酒放在鼻子上嗅了又嗅,沉醉道:“这酒真是难得,每日经过那埋酒的地方,老夫都能闻到这酒香,人间难得,人间难得!”
“师爷独霸酒坛子可不好,我可是为了师爷能喝到酒,却是诱骗师母,这心里可是愧疚师母的很呐!”
“嘿嘿,你小子就是机灵,老夫的由头可是真找对人了,来来,老夫为你倒酒,这明日怕是又再喝不到酒咯!”
看着橙黄的酒倒满了酒杯,林耀打趣道:“师爷不怕明日里师母问罪吗?人无远虑可是会必有近忧!”
“哈哈,你小子,管他明日还是后日,反正酒已经到肚子里了,这婆娘还能让我吐出来吗?嘿嘿嘿!来来来,今晚定要不醉不休!”
林耀为陆老头这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精神又干了一杯,他瞧着依旧倒在石桌上还捂着酒坛子的陆夫人,只能替她默哀。
酒去风来,林耀醉了,陆老头再怎么劝酒也毫无反映了,看着桌子上倒下的两具身影,陆老头顿时觉得,天下难遇棋逢对手。
“林耀这小子,还说自己能喝,这便倒下了!唉还没老夫的酒量。”陆老头豪迈的将酒坛子的酒喝的一干二净这才心满意足。
看着自家婆娘,陆老头就觉得快意,不光喝上酒了,还当着婆娘的面正大光明的喝了,一时间胸中就有了几分气概。
“来人!扶人歇息!”
陆老头将自家婆娘搀扶在怀中,如搀扶的块豆腐似的,软软柔柔,在他怀中如水做的羔羊。
“告诉你,不能喝酒,不能喝!”陆夫人醉的一塌糊涂,揪着陆老头的胡子连同酒坛子就是不放,陆老头也不生气,反倒是踹开生怕他俩倒了的仆人,摇摇晃晃终是进了屋子,房门一锁,烛光一吹,就再没阴影。
过渡期,加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