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样的人还多么?
或许可以说是傻,但傻得可爱不是吗?
对于这个时代,麻木的人如同一尊尊傀儡,无灵魂的躯体活着罢了。
看着跪倒在地上,十分虔诚的周大福,林曜也不知他这样是对是错,至少换成他,肯定不会这般傻的!
不过此时受益的是他,林曜有些动摇,终究摇了摇头,或许事后会悔的肠子都青了,但,又怎么能给这般重义的人留下烂摊子呢?
“恩公!”
“周大哥,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向知府交代?你不怕死,可你这两个兄弟不也白白搭上性命吗?”
林曜笑着摇头,既然决定不走了,心也就定了,这脖子仰得也就更高了些,腰板挺直,鼓着腮帮满是坚决。
“救一条命却是要搭进去不少人的命,三岁儿童都知道这是不可取的。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你可以剥夺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代替别人剥夺别人自个的性命!”
“俺们的命是哥哥救得,哥哥什么时候想拿去了俺们绝不皱眉头一下!”
突兀的话,差一点没噎着少年林曜,他瞪大了眼睛,真是没有看出来这两个小吏也是如周大福一样光棍,或许,这就是潜移默化吧!
少年林曜想了想,对于被**裸的打脸一点不在意,谁又能看出他本就是红彤彤的脸颊再多一朵红呢?
“好兄弟!”
周大福两巴掌拍在两个小吏的后背上,使得两个家伙又杵在地上,不过却是立马爬起身来,咧着嘴巴直笑。
林曜皱了皱眉头,不可置否,心间还是甜的,人间尚有真情,但……但他更不能拉他们下水了。
“各位的好意小子心领了,不过你们是不知道,师爷和知府夫人会救我出去的!”
少年林曜说得十分诚恳,且都是大实话,可周大福和他的两个兄弟却是露出感动的神色,甚至微微流下几滴眼泪。
“恩公,上一班牢头已经同俺说了,知府夫人和师爷是代知府大人来审问的!你莫要骗俺!”
周大福十分委屈,又十分郑重:“恩公勿要再这般犹豫,当初你我在山匪中可不是这样子的,恩公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有……有么?”
林曜瞅了瞅周大福,又下意识的瞅了瞅一旁一直沉默的蓝老头——岳父大人,结结巴巴道。
周大福狠狠点了点头,那十分明确的眼神让林曜低下了头颅,恨不得如鼬鼠一般钻进土里面去。
“真的不可,想想都不划算的,你们这般有情有义,我又如何能独活,周大哥就莫要再强求,相信我。”
说道此时,林曜猛然又站直了身子,就同那伟人的雕塑一般,扎着变了形的马步,单臂横在胸前一尺有余,仰着头颅充满了希冀的眼神透亮,似乎在他前面的不是昏暗的牢房,而是一条闪闪发亮的金光大道。
“相信我,公道自在人心,天见可怜,终有一日能拨开迷雾见月明,这黎明不远了……周大哥就勿要管我了……”
砰!!!
“周……大哥……你你……”
少年林曜意识模糊,随着沉重的眼皮耷拉,终究昏迷过去。
周大福收回他的大手,看着倒在脚下的少年,眸中满满的虔诚。
“恩公勿怪,也只有这样才能救你出去了,也勿要自责,我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只望恩公今后能平安便是,我周某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
周大福抬起眸子,两个小吏此时也是挺直胸板,三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未曾说话,不过却都坚定的点了点头。
两个小吏抬着林曜,周大福将牢门锁上,一阵铁链摩擦的声响过后,这间牢房中,刚刚还那般络绎,此时唯独剩下孤家老人一个。
有一双十分全套且干净的被褥,还有大大小小的食盒装满了精致的美食,对于蓝老头一个人来说,这间牢房突然十分奢侈了。
不过为何心下这般空落落的,刚刚提起的容儿是……
那个少年一副病怏子,不过心性倒是正的很,或许将来会有出息的……
那个周牢头倒是不错,可惜了,知府李延是不会放过他的……
油灯亮着,蓝老头灰头土脸的闭目沉思,对于自个的处境却是一点都不在意,蓦然抬首,望眼欲穿的低低喃呢。
“容儿啊容儿,爹爹想你了,可过得还好,勿要为我操心才是啊!”
想着刚刚牢头的果断,蓝海恨不得也那般对自个的女儿,勿要为了救他而甘愿受委屈。
…………
…………
另一边,少年林曜被换了一身衣裳,宽大肥硕的衣袖与其说是穿在他身上,不如说是把他包裹在里头。
“这,这也太小了了吧?”
小吏哭丧着脸颊,**的身子拼命的想要套进刚刚被换下来的衣裳,却是嘶啦几声,袖口撑开几个口子,等一身衣裳穿了上去,稍有动作,就会炸开一般。
“好了,我先将他送了出去,你倆先在这呆着!”
周大福将还在昏迷的林曜驮在背上,两个小吏又一阵摆弄,将林曜那红彤彤的脸颊遮盖住,又将他身上狱卒的公差服稍作调整,至少看上去不容分辩。
周大福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牢门外走去,这是一条终不悔的路,灼热的油灯排列在墙壁上。
摇摇以身曳,簌簌于无声!
两个小吏如沉默的羔羊,
咧咧嘴,摸摸脑袋,笑得如傻媳妇一般,温暖。
…………
“咦?这是……”
“哦,这小子突然头疼脑热的,连路都走不了,还得我这个做大哥的亲自背他去看郎中!”
周大福翻了翻嘴皮子抱怨。
“他小子有你这么个大哥偷着乐吧,也不知他前世修的什么福气,能让大郎你这么照顾,我们看着都眼馋呐!”
“哪儿呢,都是自家兄弟的,伸一下援手也是举手之劳,不说了不说了,这家伙指不定严重的呢!”
周大福赶紧摇了摇头,迈大了脚步离去。
“哥哥是发烧了吗?”
挂着葫芦的少年一直如同木头一般,此时却是急急的跑来。
“不好!”
周大福加快脚步却是没有葫芦少年跑的快,追了上来一把掀开面罩,两两只冰凉的手放了上去,却是一声惊呼。
“怎么了?”
其他中年侍卫显然听到惊呼,远远的问道,缓缓走了过来。
周大福屏住了呼吸,此时他唯有想到的便是将这葫芦小子制服,用他作为人质,或者瞬间将他打晕,然后迅速逃脱。
然而不管哪一种,留给恩公逃脱的时间寥寥无几,或许都出不了杭州将又会被抓了回来。
他居然漏了一茬,这个葫芦少年是他两个兄弟救回来的,也一贯与那两个家伙熟络。
至于其他人,这葫芦少年都是冷漠,哪怕是他这个,那两个家伙的哥哥,也是同生人一视同仁。
换句话说,他与葫芦少年不熟,可葫芦少年把他的两个兄弟当恩公一般对待,为此他还很纳闷过呢,尤其是那两个家伙一个劲儿的嘚瑟。
说什么疼俺们的如今可不光是哥哥一个人了!
哥哥若是再这般踢,俺们就不和哥哥玩了,俺们去找小弟去!
为此他可是没少大脚丫子伺候。
此时,这孩子定是心疼恩公,这才扑了上来,而他身后背着的哪里是他的恩公!
周大福闭着眼眸,看来只能殊死一搏了。
睁开眼眸,精光一闪,转瞬间大手已经是抓在葫芦少年的衣领上,却是听到少年的回应。
“没事,没事,恩公烫的厉害!”
周大福停下手中力道,他看着葫芦少年,葫芦少年同样看着他。
未曾说过话的他们,此时眼中都是十分的清澈。
周大福松开手,葫芦少年很是平静的转过身走了回去。
或许葫芦少年平日里话不是很多,但他心里明白,周大福在他两个恩公心目中的低位,此时恩公的哥哥便是他的哥哥!
犹带着恭敬,葫芦少年也沉默的如一头羔羊,在这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微小,如尘埃,不足道也。
好人一生平安!
周大福此时有点相信这句话了,他背着林曜,瘦弱的身躯根本压不弯他的脊梁,但他依旧压低了身子,那宽厚的腰板如结实的床板。
林曜醒了,嗅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同样黑乎乎却不像牢中那么沉闷的街道。
周大哥终究还是将他带了出来。
拍了拍他的肩膀,周大福将他放了下来,林曜的脚还未落地,耷拉的裤腿已经是先着地了。
看着胸口前大大的“狱卒”两个字,少年林曜笑得很是没辙。
“恩公,珍重!”
周大福拱了拱手,看着眼前少年,此一别恐怕是再无相见之日,猛然想起第一次相遇,自个可是想的要刺杀于他的,而此时却是恰恰相反。
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周大福很是服气。
“周大哥!”
少年林曜心中感慨万千,此时看着这个汉子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或许过于敏感,他的眼眶湿润了些,在这夜风里,吹的七零八落的。
“周大哥还有什么心愿么?倘若我还能活着,为你追逐一番也是好的!”
少年林曜抬头望着天空,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似是记录着他们的语录。
“俺一个大老粗的,没什么心愿了,只希望恩公能好好活下去,待我向容儿姑娘说一声,希望你倆能有个大胖小子!”
周大福同样看着夜空,他笑得格外开心,或许有婴儿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脑海中回荡吧!
“为什么都是催着生孩子呢?真是搞不懂你们呐,周大哥怎么也和我娘亲一样!”
林曜捂着额头上越来越鼓的大包,皱着眉头。
“原来你还有娘亲?”
“我像是没娘的孩子吗?”
“额,你这身子板……”
周大福瞅着林曜的小身板,摇了摇头,那样子说明了一切。
“若不是我娘,我早就魂飞魄散了!”
林曜十分肯定,又说道:“算了,一看你就是没养过娃,不然你会明白其中的心酸的!”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俺走了!”
周大福低着脑袋,压弯了的脊柱怎么也挺不起来。
“等等!”
林曜跑了上来,宽松的衣袖如唱戏的袍子,他拦在周大福身前。
“周大哥倘若这次也能活着,能否答应我几件事?”
瞧着少年林曜郑重其事的脸颊,还有那额头鼓得老高老高的大包,周大福平静的如一摊死水。
“恩公请说!”
“第一,勿要再叫我恩公!”
周大福眉头一皱,想要反驳却是林曜未曾给他机会。
“其二,周大哥口口声声如何疼爱嫂子,可次次都未曾替嫂子考虑,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逼迫嫂子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何曾不是一种折磨。
直教人生死相随,嫂子尚无留恋,周大哥却是让嫂嫂独留于世,守得一个贞洁牌坊过日。
在周大哥看来,或许活着便是幸福,但在小子看来却不过是麻木不仁。
周大哥若是活着,就同嫂子双宿双栖,勿要再起那单飞的心思,或许失去才懂得珍惜,算是我的一番忠告吧!”
“至于其三……”少年林曜抬头望月,说得格外的雾里看花:“周大哥若是活着,会有一日知道的!”
林曜拍着周大福的肩膀,稍显稚嫩的脸上挂着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的成熟稳重,那宽厚的肩膀却是显得他胳膊格外细长,甚至稍稍垫着脚尖。
“恩公的忠言周某谨记于心!恩公早日出城,愿一路平安!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周大福拱了拱身子,迈着结实的大脚丫子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中。
林曜挥摆着手腕,一个背影离去,一个注视着背影离去,而他们的影子都是一个方向。
随着身影消逝,突兀的孤落油然而生,这宽大的街道上,孤零零的只剩他一个人儿……
“该是如何呢?该是如何呢?剪不断,理还乱!”
林曜跺了跺脚,烦乱的思绪让他没了一丝风度,也幸好无人瞧见,
不然,以他这身宽松的打扮,还以为遇到鬼了呢!
该是如何呢?
潇潇暮雨子规啼,不如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