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满红还是因为王金龙的事情找了她父亲常斌,王金龙只被拘留了五天,就出来了。
只是,按照上级有关领导的指示精神,局里这一段违规违纪的人员,要分批的接受晚报社的采访,通过这种方式忏悔自己、表决心,求改变,以求让大众了解市里对整顿公安部门是下了决心的。
别人不提,就王金龙予以停职反省,常满红说,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每个人都知道,王金龙算是自作自受。
只不过,社会是人的社会,人都是有感情的,理不允许,情却难止。
但是就公安局这次的整风,不会是那么简单。
常满红很会做饭,第一次到常满红家吃饭,她做的是四菜一汤,这对于平安而言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丰盛。
从常满红洗菜到拿刀切菜再到煎炒烹炸锅碗瓢盆的一溜下来,平安的心里就有些恍惚,脑子里的思维随着常满红的手在跳跃、飞舞……
常满红做饭这么的娴熟自然,可见平时也就是这样。
记得自己从小到大的求学时代,家里做饭的事情从来都是父亲平秋明在操办,母亲刘红艳在家除了审视她自个的身段和摆弄对照调整她自己的口型戏词之外,似乎连碗筷都没洗过一次。而父母离开家的日子又占据了大部分光阴,因此平安就是一个人索居,经常的只是吃方面便充饥。
单从做饭并不能就代表一个人的全部,但是做饭有时候也就是全部,以细微见精神,窥一斑知全豹,尤其是家庭生活中,不乐意操持家务的人,很难说会全心全意的爱着这个家。
平安就知道,母亲刘红艳爱她自己就胜过爱那个家:唱戏表演是工作,但人生不能只是唱戏表演。
陈煜也会做饭,她只会下面条,当然对于她这个千金大小姐而言已经难能可贵了,物质和金钱的丰富充盈让陈煜会将精力更多的放置在别的上面,比如说,陈煜就很会做生意,这有目共睹,而常满红在单位就是静静的工作,按部就班。
陈煜住宿的条件也比常满红好,两人屋里都一样的整洁、干净,只是,陈煜的房间是有人专门打理的,常满红却是自己动手。
至于其他,陈煜做事,无论什么,很难说没有目的性,包括去咖啡店喝咖啡,她似乎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也许可以归结为她细心、每天的时间紧张、讲究生活质量、似乎她说每句话都要经过大脑反复的斟酌;而常满红则就是那么的简单,迄今为止,平安没从常满红那里看到一丁点的伪装与做作,也就是说,常满红,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随心随性。
平安到了犯罪侦查大队就接触到了一个贪污案,嫌疑人范晓春(男)系省里一家发展公司的业务承包人,他与农业银行本市分行一个营业所的会计王淑仪(女)勾结,王淑仪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该所大额存款报表提供给了范晓春,范晓春选择了外省几家公司冒充开出汇票,并且按照王淑仪提供的预留在银行营业所的印鉴卡复印件复印了这些单位支票专用章和负责人的名章,伪造了汇票以及相关的委托书,让王淑仪将伪造的汇票混入银行营业所正常的程序中骗过验印审查,这样就开出了正式的汇票交给了范晓春。
范晓春利用汇票在南方一家小公司又进行了转账,在香港套汇达到了六百余万元,接着,范晓春由其在香港的代理人将六百余万存入了香港的一家银行账户,完成了整个的作案过程。
案发后,范晓春和王淑仪潜逃到香港,又从香港到了台湾,经过两地警察的协作,范晓春被抓获,而王淑仪不知所踪,六百余万元也被王淑仪带走,无法追回。
这件案子是平安到了下面参与的第一个比较有影响的案子,在对范晓春进行审讯的时候,范晓春辩称自己不是贪污,顶多是诈骗。
平安及大家伙都确定,范晓春是个高智商的犯罪嫌疑人,只是与他同案的那个没有被抓获的王淑仪比范晓春更聪明,因为所有涉案的金额此时全在王淑仪那里,而王淑仪这会却不知所踪,范晓春忙来忙去的只是在为王淑仪做嫁衣裳,图劳而无功还将他自己给搭进去。至于范晓春辩称他自己是诈骗而不是贪污,是在寻求减轻处罚。
根据现行刑法的规定贪污犯是可以被判处死刑的,而诈骗则在量刑相对上轻一些。
面对平安和侦查员的步步紧逼,范晓春心理崩溃,供述出了别的行贿受贿案情,以求立功减轻处罚。
不过,他说出来的人和事让办案的人都感到诧异,其中有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的一个领导,还有本省的几位官员,也有本市的一位领导。
这位本市的领导在其他人耳中没什么,平安却有些怒气。
案情到了现在,有些东西已经不属于公安系统管的了,程序上要移交到检察院,只是在检察院提请公诉的时候,并没有提及那位市级领导。
电视上,那个人依然的在指挥方遒,在勉励谈话,在考察建设,在深入群众。
这天天难得放晴,平安有心找李瑞峰,而后等李瑞峰下班和他去见王金龙,三人一起吃顿饭。
李瑞峰所处的队是火车站那一块最繁华的地方,三角地区,车水马龙,平安到了之后就看到李瑞峰以规范的手势,整洁的着装,一丝不苟的态度指挥交通。
平安计算了一下,所处的地方每分钟的车流量达到了一百多辆,行人和自行车横穿马路的至少有两百多人。
平安遥遥的看着李瑞峰,心说这家伙,怪不得有那么多女的给他写求爱信,这认真做事的样子,的确招人喜欢。
一会两人见面,平安将话题往那个宝马女人身上拉,不过李瑞峰没反应,平安心想李瑞峰也的确是不愿多事、只求平安,否则,那会那些材料交给了纪检委,怎么过去了这么久,上面都没给个说法呢?
那位还在电视上侃侃而谈,李瑞峰也只是求继续站马路指挥交通。
有些情况明白却难以细说,纪委是在同级党委领导下的,就像要是自己不满意常满红的老爹,假设给局里的纪委举报常斌的话,作用和力度能有多大呢?
平安揭过深沉的话题不说,只捡轻松的来,两人到了如今还在停职的王金龙那里,王金龙整个屋子里都是方便面的空袋子和满地的空酒瓶,简直就无法下脚,而且屋里不知道什么味道,十分的浓郁。李瑞峰问一脸胡渣的王金龙:“你这是摆什么龙门阵?”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这不是龙门阵,这是迷魂阵。”
平安进去不由分说的将窗帘打开,再推开窗户,让午后的阳光进来让屋里透气,王金龙慢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脚提拉着拖鞋眯着眼说:“太亮了,刺眼。”
李瑞峰无语,抓起王金龙的外套扔过去让他穿着,说走,出去吃饭,你整天就方便面,你嘴是方便了,你肠胃不方便了。
王金龙弯着腰灰白着头发,慢慢吞吞的像个小老头:“忙什么呢。不急。”
李瑞峰皱眉:“要么忙着活,要么忙着死。”
三人吃着饭,平安说王金龙:“快了,顶多过了元旦,你的事情就会有结果。”
李瑞峰也说王金龙:“你别老是这样,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得往前看,得为自己找个新的目标吧。”
王金龙半天说了一句:“我觉得,一个人要是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就不再想去寻找依靠和目标,任何人都是负累。”
平安一下语塞。道理谁都懂,只是做起来,真的挺难。
李瑞峰质问:“什么话?总是要向前看的吧?”
王金龙叹了口气说:“哪还有前?真的,两位,我觉得一个人的认知和年龄没多大关系,即便活到九十九,没经历那件事还是不明白。”
李瑞峰问:“那你明白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明白……我其实人笨,也懒得想,想多了脑仁疼。我就觉得,日子没咱们想象中那么好,有时候吧,就觉得自己真的挺不下去了,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咬着牙还能再挺挺……”
晚上,平安又悄悄的到了常满红那里,说起了王金龙的事情,常满红说这世上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
平安定定的看着常满红,常满红问:“怎么?干嘛那样看着我?”
“没有,我就觉得我今天遇到了好几个哲学家,而你是最漂亮也隐藏最深的那个。”
“那也是隐藏在公安内部的哲学家。谁活着还没个感悟啊?”
常满红巧笑兮然,平安凑过去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常满红等他吻了才嗔目:“亲人家一脸的饭渣子。”
“哪有?我瞧瞧。”平安说着又过去想占便宜,常满红起身笑着去洗碗了。
“你爸爸最近忙吗?妈妈呢?”一会等常满红出来平安忽然的问,常满红没想太多,说:“最近市里一直在研究我爸入常委的事情,我妈,老那样。”
平安接口说:“我爸妈在家没事。”
常满红听出了玄机,眼波流转:“怎么?”
“元旦,我想带你去看看我出生、生活和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衣锦还乡故地重游嘛。”
常满红听了“哦”了一声,说:“好。”
这就答应了?
她真的就是这样的简单。
平安将准备好的那些诱劝说辞又都给重新的收拾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只是提前给家里联络说自己要带女朋友回去,平秋明说好事,没问题,刘红艳却说元旦有文艺汇演,没时间,要不,等过了元旦再说?
母亲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带女友回去见他们是什么意思。平安笑笑的给刘红艳说:“妈,你说的也行,不过过了元旦,我带回去的可能就不是现在说的这个女孩了,你也没必要见了。”
刘红艳没理解,问为什么,难道你同时还谈了好几个姑娘?
“我和人家都说好了,她都愿意了,你倒是没时间,你演出是全天演出还是有时间点的?不能抽空见一下啊。完了你去忙你的。”
刘红艳说那我再安排吧。
平安无语。
但是平安元旦也没有带常满红回去认门。
李瑞峰出事了。
李瑞峰当时在值岗,忽然马路中间有些颤动,他急忙的指挥车辆行人停止,就在这时,路中间忽然坍塌,倏然的就一个几米宽深不见底的大坑,李瑞峰从站立的地方消失了。
这次事故共造成了两人失踪,三人受伤。
按照新闻报道:事故发生后,市委、市政府领导高度重视,在外地参加重要会议的市委记接报后当即电话指示开展事故抢险和人员救治工作,市长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亲自指挥伤员搜救、现场清理和事故处理等抢险工作。市公安、消防、安全生产管理、医疗卫生等部门迅速组织力量,及时开展救助受伤人员、封锁事故现场、维护现场秩序等工作……
新闻媒体对李瑞峰所在的队进行了采访,和李瑞峰朝夕相处的警察们几句话就红了眼眶,有几个还泣不成声。
平安的心沉重的无以言表。
在李瑞峰的追悼会上,同宿舍的人又聚集在了一起,大家回忆过往,不胜唏嘘。
因为有市里领导的参与,新闻机构在场的人也不少,记者们也采访了不少的人,只是,在后来的报道中,却几乎没有这些被采访人员的话语,有镜头也是一下就略过,浮光掠影,重点也还是在领导讲话上。
……
远处传来了零星的爆竹声,夜空那么的深邃,似乎看不到尽头,平安静静的站着,常满红出来说你冷不冷。
平安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好大一会,常满红轻轻的问:“你在看什么呢?不是说不让放鞭炮吗?哪又在响了呢?”
平安没说话,将她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