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头!”族长惊雷暴喝。
“唯有爆头!”族长又是一声断喝,弯腰不知在草丛中捡了个什么东西,抡起来朝那湿地僵尸的头上砸去!那僵尸面目污脏、神情可怖,却极为灵敏,别头一闪,
竟然给他躲了过去,而且他毫不惧怕,反嘴就是一口,朝族长的手上咬了过来,眼见他那乌亮牙齿就要啃上族长手背,一只手从后面横扫过来,手中不知攥的什么,“砰”一声撞上那僵尸后脑勺,半边脑袋被打飞出去!
那僵尸一愣,仿佛不能置信,整个脑袋只剩下脸的外壳,外壳之后是个黑黝黝的大洞。他的两只手也同时僵住了,仿佛突然忆起了什么美妙的往事,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浮现一抹吊诡的笑意,然后,突然,抽筋扒骨,身子一歪,倒了过去。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哥哥,手里拿的居然是我们签字的记录本!那本墨绿色的皮质记录本!可见哥哥的手劲大到何等程度!
另两个僵尸见到同伴倒地,既不惊慌失措,亦不上前查看,也不躲闪,只是更加伸长污浊的手臂,紧紧缠绕住姐姐,愈发咬紧牙关下死命往下拖拽。其中一个僵尸突然张开血盆大口,长声嚎叫,叫声忽高忽低,尖利凄惶,撕破夜空!
“快!他在呼叫周边地底同类!赶紧把小姑娘救走,我们离开这里!等到他们成群结队来袭,麻烦就大了!”族长扬声提醒,颇为焦急。
“好……”只听得忘言“好”字刚出口,就“啊——”一声倒在地上,我低头一看,他仿佛是被草丛中的什么白色枝蔓给绊倒了。我再一看,黑黢黢的地面草丛中不知什么时候长出来好些苍白枯瘦的枝杈,而且还在继续往上长——天啊,哪里是什么枝蔓、树杈,分明就是一双双僵尸的手!一只手已经越过我的脚,探过我的裙袍,爬上我的小腿,紧跟着是一个污脏的脑袋,破土而出,贴着脚边仰脸望我,血红的眼珠子凸着,嘴里还包了一口土,月光下看得分明,有一条蠕虫从他嘴里的那包土里露出半截身子!
原来恶心、害怕到一定的程度,你的灵魂是会弃你而去的。我的就是如此。我那怯懦的灵魂来不及通知一声,就毫不犹豫地跳脱出去,不讲义气却又充满好奇,悬在一边看我如何表现。
它看着云层在我脸上迅疾卷过,花影、树缝,斑斑驳驳,惊恐、愤怒、退缩、厌恶,不一而足。它体会我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碾过,一时要去救忘言脱困,一时又要阻止那腌臜僵尸将自己往地底拽落,一时要向哥哥呼救,只见哥哥正被僵尸围困,不忘别转脸焦心着我的情状,一时又看到落英脸上厌恶到极点,既想干掉这些家伙又嫌弃他们脏了自己手脚。小儿身量的寄城在白骨手爪中蹦跳,口中惊叫连连。红龙和蓝龙也拢身过来,奈何那些僵尸都是匍匐地面,两条龙近身不得,又无法喷火,只恐僵尸未灭,倒伤了我们。
眼看着月下这方圆一片,地面转眼成海面,暗黑波浪,隐隐翻滚,一只又一只的僵尸从地狱的深海中掀出洋面,在地上匍匐,遇人则死死攀爬,口中荷荷有声,在峡谷中形成巨大阴沉声浪,腾到空中。我如同魔怔,顾不上理会脚下在一点点陷落,盯着那声浪因为喧嚣而变得浓稠,因为邪恶仿佛沉淀出黑嗡嗡的底色,蠢蠢着,蔓延着,向上升着,遮天蔽月。
“咔嗒”,就在那头顶的蓝色星光被浪淹住的一瞬间,我明明白白听到我身体里有一只锁扣上了。我挣一下,仿佛想要解锁。只是徒劳。
“救我——”画海一声凄清尖叫,她的整个身子已被拖进地下,只剩了一个脑袋和半边肩膀。肩头红衫已被扯烂,露出一片雪白皮肤,皮肤上印了几个脏黑爪印,面孔死命拗着,下巴磕住地面,徒劳拦阻着陷下去的坠力。一对血族獠牙仍然呲着,但如同摆设,已经毫无威慑。眼睛苦苦盯着我,只怕眨一下,就断了我牵扯着她的绳索。仿佛摊在陆地上的某种深海怪鱼,悍气犹在,场合不对,无能为力。
我被她的声音和样子激得满脑充血,手脚冰凉。那双在我心中上锁的手将我轻轻一推,手掌带风,拨拉着我,仿佛“咯咯”有声:去吧。去吧。
我猛然提脚,沉声断喝:“起!”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然将那抱住我腿脚的僵尸拔地而起。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噗”的一声,如同剜出一块陈年旧疾,极为爽气!
没想到那僵尸果然如族长所言“愈拽愈紧、绝不罢休”,整个身子都破土而出了,两只爪子仍死命掐在我的小腿上,嘴中荷荷,奇在倒并不下口咬我。
“放手!”我怒喝。那僵尸半趴在地上,抬脸望我,污浊的脸,眼珠子红闪闪,暗夜里倒是两朵干净的花。手掐得更紧,指甲嵌进我的肉里去。
“放手!!!”我长声再喝,恶怒之气在我周身游走,急溜溜欲寻一个出口。这一次我没有再给他机会,半俯身子,突然出拳,快如闪电,拳头从他的脸上洞穿而过,直贯到地!
他的手爪终于松开了。他的脑袋被我打出一个洞,一个温热的洞。我的手腕被温热包裹着。我的手指骨节穿过他的面皮,然后是大脑,然后是后脑,仿佛是探手进一块黄油,又阻滞,又通畅,最后抵触在地面上。隐隐的痛——快。我竟然舍不得收回我的拳头。
我终于收回我的拳头,站直身子。他那红亮亮的眼珠子已经被我打飞,摊手摊脚卧在地上,仿佛一个无头鬼顶着个甜甜圈,又诡异又甜蜜。
我满足地叹口气。
我再无迟疑,大踏步走到姐姐身边,将手插进她的腋下,另一只手卡住她的后颈,带劲一提,将她生生从地底拽了出来。随她而起的是两只坚持不懈的僵尸。正好。我腾出一只手,“啪!啪!”两掌劈在他们的脑门上,两只东西登时软了下去。我手上一轻,顺手一扬,松开去,余光看着姐姐斜抛着朝张口瞪眼的落英飞了过去,后者一把接个满怀。
我立在当地,放眼四望,其时邪云遮月,阴风阵阵,潭水近在身侧,腥气扑鼻,天地之间,恶气充盈,我却觉得胸中前所未有的畅怀心意!
湿地僵尸的世界被唤醒了。前赴后继,蠕蠕而来。杀戮的雨点坠下来,先是一滴、两滴,然后是扑啦啦的一片,腾起的雨气兜了我一脸。我别开脸,深提一口气,迎了上去。
瞅准一个脑袋,一脚跺上去,“噗唧”一声闷响,脚掌跟着碾进地里去,引得心中一阵颤尖尖的欣喜。我抬脚、踩、碾,再抬脚、再踩、再碾……黑沉沉的僵尸地带硬是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乐园!
数只僵尸仰脸看我,又惊又惧,白敦敦、红辣辣的眼珠子凸楞楞地瞪着,不敢眨眼,仿佛害怕眼皮兜不住,眨一下就会骨碌碌滚出来。别着脑袋、扯着脖子,以躲避我的“爆头脚”。手却不肯松懈,张牙舞爪划拉着,只听到“嗤——”一声,我的袍子被他们抓下一片。
我心中怒极,提起那胳膊,“咔嚓”一声,折成两段,扔在一边。随手又是一只,又是一声“咔嚓”脆响。爽!
我随抓随折,转眼遍地腐烂斑驳白骨,僵尸倒下一片,唉哼遍地。没有僵尸再敢近身于我。我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美意!住手!你疯了!!!”有人喝止。是哥哥。
我转头寻他,只见他与众人唰唰立着,脸上表情如同见鬼,惊恐万状。两条龙浮在他们头顶,黑鸦鸦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所在。只是缺了星月之光的映照,一条红黯黯,一条蓝沉沉。
笑话!若不是我以一当十,勇猛至斯,他们能够脱身、安然站在一旁?我心中气恼,高声喝道:“蓝龙!过来!”
蓝龙吞吐踌躇,终于腾身过来。到得头顶,我打个手势,他挨身下来,我抱住龙颈,翻身上去,手上一紧,低声喝道:“喷火!将这些僵尸统统烧死!”
蓝龙挺起身子,扭捏一下,并未照办。
“怎么,主人的命令都不听了?!”我怒气勃发。手在他颈上又是一紧。
“不是……主人……你的神勇已经震慑住他们,咱们正可以就此脱困……何须非要……”蓝龙语气甚是恭顺,但仍然温柔地坚持着他自己的意见。
“你是蓝龙吗?”我怒喝,因为心意被忤逆而满腔怒气:“我的蓝龙从不会违抗我的命令!还敢说什么我是你龙族复兴的王!”
“你是主人吗?”蓝龙不卑不亢:“我的主人从不会为了一时意气赶尽杀绝。我坚信我的主人是仁者之君,龙族复兴靠的绝不会是杀戮。”
我气得浑身哆嗦,指着地面上这乌央乌央又拥簇过来的湿地僵尸,咬牙道:“糊涂!你若不杀他,他必吃掉你!你跟一群饥饿的僵尸谈仁义!”
“这世界快被恶(饿)穿、恶(饿)透了。你杀得完吗?美意,你应该赶紧去做你最应该做的事情。杀死僵尸事小,如何改换这滋生僵尸或其他恶物的天地才是至关重要。”蓝龙稳稳停在空中,稳稳说道。
呸!现下,谁、说什么话,都没法平息我浑身的火烧火燎,只想逮了活物杀掉。只想听到踩碎僵尸脑袋时发出的“噗唧”声,如此美妙。眼见蓝龙已离地面甚高,我无法往下跳,正自万分焦躁,突听得地上一声惊呼:“美意!小心!!!”
我下意识仰脸一看,一条银白色的巨鱼从天而降,带着漫天的水雾和腥气,精准地从龙背上衔住我,耳听得“轰——”一声,那鱼带着我落回水里。